长月为觞

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

第十九章   重逢

叶修和喻文州赶到的时候，先看见的是一点火光，紧接闻到了一股香味。

——肉香。

一个十分让人惊悚的发现。

不过很快他们就松了一口气。

火堆安稳地烧着，火光明灭，火上的兔子正泛着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油光，不知被加了什么料，香气扑鼻，勾得人十分嘴馋。在之后几步远的地方，黄少天和王杰希并排躺着，隐约可见胸膛起伏，显然还活着。

但这个认知并不能让人满意，喻文州一看到他们，“嗖”的一下就蹿了过去，握着两人的手细细查了半天的脉，又将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确认他们已经顺利闯过天劫并且一切安好之后，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略微偏过头，朝紧跟过来的叶修点头：“还好。”

天知道，当他们在万里之外感应到这两人竟然遭遇天劫时，有多么的心惊肉跳，还好如今平安无事，否则……

“喂喂，你们看不到有我在呢吗？放心吧放心吧！”被无视了的、正客串大厨的百花谷主抬起头，看着两个老朋友，扬了扬手中的兔子，“要来一口吗？”

“我可真不觉得有你在有什么值得放心的，”确认了那边安全无虞，叶修放下了心，这才终于看向火堆旁的张佳乐，冲他挑挑眉，“第七劫过了没？”

要不怎么说叶修是仙界公敌呢，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友，张口就戳人肺管子，着实是欠揍得紧了。

这话也有缘故。张佳乐天分极高，仙途也算顺风顺水，一路闯过六次天劫，跻身于当世一流之列，然后，就卡在了这第七劫上。

天劫强求不得，谁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来，只能自己好生修炼，练到某个程度了，大约自然就会有些感应。张佳乐勤勤恳恳踏实修炼，奈何性子好动，隔几年就要去外边走走看看见见老朋友，哪怕应劫之期将近，也十分随意，这便有了后来传遍整个仙界的“三失天劫”的故事。

往事不堪回首，张佳乐手一抖，兔子险些掉进火里。若是当年，他一定已经跳起来要跟叶修打架了，可如今他性子沉静了不少，将这嘲讽只当耳旁风过，冲着叶修翻个白眼，“挨了八回你了不起哦？”

叶修十分坦荡：“是啊。”

张佳乐：“……”就不该多嘴，居然又低估了这人厚脸皮的程度！

终于还是喻文州善解人意，适时开口，结束掉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僵局：“多谢前辈照应，幸亏有前辈在，否则还真是不好预料。对了，前辈怎么在这里？”

“碰巧路过而已，别谢来谢去的，几千年的交情了，还用说这些？”张佳乐随意地摆摆手，盯着手里的兔子，小心地又翻了翻面，闻了闻，“嗯烤好了，你要不要来一口？”

“不必了。”喻文州微笑，谦和有礼，端方如玉，看看躺在地上的两人，又看看张佳乐，若有所思，“原本，我与叶神算着，杰希与少天最快也要再过两年才会遇到第一次天劫，没想到提前到了这会儿，还碰巧遇到了前辈。”

张佳乐：“……哎呀这兔子真嫩老叶你尝尝不？”

叶修：“呵。”

“前辈如果方便的话……”

“不方便！”张佳乐猛地打断了他，将串着兔子的树枝往地上一插，站起身来，正色道：“我来这里可不是游山玩水，你知道的。听说二百里外有个什么山，几百年前曾有火流星坠地，引得山崩地裂，我得去看看。”

叶修神色微动，皱了皱眉，“此等传言……”

“传言也得去看看！”张佳乐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朝着两人挥了挥手，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身化流光，眨眼消失在面前。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半晌，喻文州的声音才慢吞吞地响起，“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他，有时间要不要来蓝溪阁玩玩儿而已。”

“……”叶修难得无语了片刻，瞥了他一眼，索性走了两步，在黄少天身侧坐了下来，“瞧你把人吓得，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不得快点么，跑得慢的正在树枝上串着呢……”喻文州温温和和地微笑，袖袍轻晃，王杰希身旁便出现了一张垫子，他盘腿坐下，方才看向叶修，问道：“叶神不想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猜也猜得到。”叶修耸肩，手一翻就摸出烟杆来，指尖一亮点了火，深深地吸了口，一脸满足地叹了口气。他垂下眼，于迷蒙烟雾中看着黄少天安然的睡颜，心不禁软成一片，不由得放低了声音，生怕吵到他似的，缓缓道：“天劫本就没有定数，兴许是他们见了乐乐，听说或者想起什么事，导致天劫到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猜也是，只是不知他们到底听了什么故事。”喻文州笑了笑，有些勉强，看着王杰希的模样，贪恋的神色毫不掩饰地浮现在他脸上。好半晌，他手指微动，似乎想要去触碰，却又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合了合眼，喻文州终于移开目光，看向那静静燃烧着的火堆，喃喃道：“有时候，我生怕他们想起来，火候未到反而遭了反噬生了心魔；可有时候，又盼着他们想起来……”

静夜无声，只有火焰燃烧的哔剥脆响。在这个无人知晓的人间荒野，在昏睡过去的挚爱与挚友身旁，喻文州终于能够卸下人前那精致的面具，露出那擎天之柱背后的摇摇欲坠。

“呵，有时候一个人待着，我居然会想，干脆也去小周那说一声，跳轮回井算了……之前少天在时，感觉他好像每天上房揭瓦到处打架不干正事，可他一不在，才发现好多事都没人去做了。中草堂如今是林前辈管着，英杰还欠缺火候，守成有余，可很多事……”他轻轻摇了摇头，又仰头，看着那茫茫不可测的天穹，忽然苦笑了一声，“前些日子还有线报上来，说这些年封印波动得愈发厉害，凡间也偶尔听说魔界的踪迹——事情总得去做，真要撒手不干，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喻文州的声音飘忽得几乎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就连他的一身白衣，也没了那脱俗的仙气，反而显得单薄又孤寂。叶修静静地听着，托黄少天的福，他很清楚这个后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听着他这番话，不禁也想起这些年的暗潮汹涌。思绪万千，时光仿佛又回溯到三百年甚至更久之前，那些腥风血雨和杨柳轻舟并存的日子仍历历在目，挥散不去，最终化作浓浓的黑色，沉淀在他的眼眸中。

他轻轻笑了一下。

“放心，”男人的声音仿佛有超越一切的魔力，他握紧了手中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的烟杆，“会好的。”

 

黄少天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一睁眼，哪怕四周没有半点光亮，他居然也能看见周围的场景——四周是粗糙的岩石，两头空旷又望不到头，分明是一个山洞。

这是……被雷劈到地底下了？

荒唐的念头一起，他就吓得跳了起来，这倒反而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没有想象中的头疼欲裂身心疲惫，握了握拳头活动了一下身体，流转内息，竟觉周身轻灵法力充盈，分明已经闯过第一次天劫，得以肉身不老，算是能摸着仙界大门的台阶了。

“嘿嘿！”意识到这一点，黄少天不禁心花怒放，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嘀嘀咕咕道：“这个好，回头找老叶打架去，就不信了还打不过！诶对了，大眼呢？”总算想起自家兄弟，黄少天左看右看，脱胎换骨过后目力见涨，于黑暗中也能正常视物，“不是吧，丢了？没道理啊我们明明是一起挨的雷，怎么他就不见了呢，被绑了？不不不谁会喜欢这个大小眼啊又没我帅呢……喂！有人吗！大眼！你在不在啊——”

空荡荡的洞窟回荡着他的声音，除了阵阵回声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只剩了他一人，不知何处来，更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什么鬼地方啊，大眼，大眼你在哪里！”黄少天有些急了，平日里打打闹闹恨不得砍八段，可真要出什么事那是万万不行的，又叫了好几声，却仍只有自己的回声阵阵，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寂静得就像已被世界遗忘。

“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啊！什么意思嘛来个人解释解释说句话啊！喂！王杰希！”黄少天原地转了两圈，面上是有些慌乱，可心中却冷静得可怕，早已将事情算了个清清楚楚——若有人幕后搞鬼，那在他昏迷之时便能轻轻松松取他性命，他到现在也没事，反而法力更上一层，就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只是被困在这陌生的地方，倒是有些麻烦。不过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来了，就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玄虚吧！

心念一定，他也不转圈了，在身上摸摸找找，从还残留着雷劫痕迹的衣服里掏出一枚铜钱来，掂了掂，嘿嘿笑道：“想要困住小爷，做梦吧！正面往左背面往右，来！”话音一落，他就将铜钱抛起，铜钱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最后“叮”的一声，落到地上。

正面。

黄少天毫不犹豫，迈步就往左边走去。

 

王杰希是被鸟鸣声唤醒的。

恍惚间又回到了子虚山，天朗气清鸟语花香，每一天都美好得像是梦境，自从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感受了。

睁开眼坐起身的那一刻，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子虚山他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周围放置的都是他熟悉惯用的器物，不远处垂着淡绿色的帘子——被他所偏爱却被黄少天嘲笑过很多次的颜色，诶对了，黄少天呢？

“烦烦？”试探着叫了一声，却无人回应。他微微皱眉，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现在无暇思考，抬高声音，又叫了几声，“烦烦，黄烦烦，黄少天！有人在吗！少天！”

依旧无人应答，只有窗外悠悠的风，拂过低垂的帘。

压下那点心慌与急切，王杰希开始检视自身，惊喜地发现自己全身通泰，法力流转不歇，比之前更上了一个台阶，想必是渡过天劫的缘故，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生怕触碰到什么机关陷阱，一面思考对策，一面观察四周，忽然似有所觉，猛地转头，厉喝道：“谁！”

 

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洞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黄少天眼睛一亮，立刻撒腿朝它跑去，也不管是不是陷阱有没有埋伏了，奔跑在黑暗里，被冥冥中的力量牵引，去追逐那唯一的光。

山洞尽头，一个宽敞不了多少的简陋石室里，凸起一块同样粗糙的石台，台上有什么东西，正散发出荧荧的光。

黄少天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幽蓝而纯粹的光芒突破了黑暗的束缚，点亮了他的双眼。

那是一柄剑。

 

那淡绿色的帘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高挑、挺拔，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分隔内外间的帘子后面，只能看见他模糊的影子。

“你该走了。”

王杰希一愣，突然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不由得愣了片刻，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猛地回过神来，立刻问道：“你是谁？我朋友呢！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做什么！”

“你该走了。”对方只是静静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不定，分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轻轻道：“别忘了，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在说谁？”王杰希一头雾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切，如此轻易地就被人挑起情绪，“回答我！”

他终于忍不住，快步向前，一把扯开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