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为觞

大眼走过的最长的路，就是鱼总的套路，

老王啊老王，扑倒小师叔之路漫漫漫漫漫漫啊……

第二十五章   烟火

王杰希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这位向来性格温和举止得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师叔，竟然这么爱吃。

一个时辰前，他们从那荒山里出来，待到天明开了城门便回镇上寻了委托他们的主事人，告诉他们妖怪已除去大可放心，对方欣喜之余却见王杰希身边换了人，不由得多问起来，王杰希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只说他是偶遇的老友，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血淋淋黑漆漆的头颅，用一幅粗布包着，递过去只说是那妖孽，寻个正午一把火烧尽，就算彻底了结了。

喻文州不说话，在旁边看得兴致盎然。

王杰希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也没时间解释，只能撑着面子一本正经地继续做事。这边交待完毕，他紧接着就去找了那借给黄少天“曾屠龙斩妖的祖传宝剑”的富户，将他家宝剑已经壮烈牺牲的消息委婉地告知了。

心头肉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没了，那人自然疼得要命，但他那小小的情绪很快便被淹没在众人的欢喜之中，王杰希还没与他说几句话，就被感恩戴德的众人簇拥着往宴席上去了。

庆功宴自然是尽众人所能的好，王杰希几番推辞终于得以在次席坐下，筷子还没握上呢就被轮番地敬酒，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等他终于得以喘息的时候，就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喻文州面前的鸡骨头鱼骨头已经堆了好些，而喻文州本人，则正将一块油光光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

王杰希：“……”

——肯定是刚刚喝酒喝多了都出现幻觉了！这绝不是仙风道骨的小师叔，不是！

喻文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筷子里还夹着一只肥肥的鸡腿，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问道：“杰希？愣着做什么，不吃吗？”

王杰希费力地组织着语言，以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喻文州倒是不在意，啊呜咬了鸡腿一口，微微眯了眯眼，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神色，道：“好久没吃到这些了，真是美味。”

旁边的人们一直竖着耳朵听“神仙们”说话，当然主要是关注王杰希，喻文州纯属顺带。然而此刻闻得此言，再一看喻文州的模样，顿时觉得这少年弱不禁风可怜极了，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再加上喻文州长相讨喜温和有礼，众人登时同情无比心疼不已，旁边一个中年贵妇人一脸慈爱，连忙又夹了一大块肉放进他碗里，“来来来孩子，别客气，多吃点！不够还有！”

喻文州已经乍一听，愣是没反应过来那声“孩子”是在叫自己，直到那肉放进碗里，方才明白过来，连忙笑着道谢：“多谢夫人。”

多有礼貌的孩子啊——贵妇暗暗赞赏了一句，忍不住就开了话匣子，问道：“这位公子，和王小神仙一样，都是修道之人吗？”

“是啊，”喻文州好脾气地笑，瞥了旁边的王小神仙一眼，道：“不过我天赋有限，法力低微，此生怕是与仙途无缘了。”

王杰希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顺手夹了一根鸭腿，放进他的碗里。

“哎呀……”贵妇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却见喻文州说起此事来一脸淡然坦荡，毫无自卑怨尤之意，心中不由得又高看他几分，道：“既然如此，那公子也得早做打算才是。”

“夫人提醒的是，奈何我胸无大志，只好这般混着过吧。”

“这……”贵妇眼珠滴溜溜的一转，不知动了什么心思，殷殷劝道：“公子谈吐不凡，想来必是博学之人，不如试试考取功名，将来功成名就儿孙满堂，岂不美哉？”

“嗯？这个嘛……”

“公子若是不嫌弃，大可在我家多住几日，若是不喜再去云游也不迟嘛，我家还有个女儿，年方二八，性子最是温柔不过，也读过几年书，到时让她……”

“啪！”

一声脆响，满座皆惊。

贵妇话说了一半，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就见王杰希黑沉着脸，重重一下将手里的筷子拍到桌上站了起来，眼里满是锐利，针一样地冲着自己扎了一下，随后又无差别地扫过全场，视这满座惊呆的宾客如无物，最后落在同样一脸懵的喻文州身上，用力抿了抿唇，低声道：“山中有变。”

喻文州睁大眼睛：“啊？”

王杰希看不得他这样子，移开目光，冲着周遭宾客道了一声“事情紧急，告辞”，便径直一把抓住了喻文州的手腕，颇为粗暴地将他扯了起来，一点不讲道理也不讲礼仪地硬拉了两步，随后两人便化作流光，消失在众人面前。

几乎只是眨眼，流光落在城外的山林之中，现出两人身形。

过热的大脑终于冷静了下来，王杰希好像被烫到一般地松开了手，连连退了三五步，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相比之下喻文州镇定多了，他偏着头，抬起手腕，只见那雪白的腕子上留下了红色的抓痕，可见方才这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他一面揉着手腕，一面看向王杰希，神情却是淡淡的，没有气愤，也没有不解，只是略略地挑了挑眉。

那红白的颜色太过刺眼，王杰希呼吸一滞，心跳又砰砰地重了起来，目光游离着再也不敢看他，硬着头皮道：“小师叔……是我冒犯了。”

喻文州不置可否，“理由呢？”

王杰希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的火气是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偷眼看向那人，就见他一身白衣遗世独立，仍旧是那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莫名的一阵委屈又恼怒——凭什么战战兢兢纠结失态的是自己，而他却能始终这样淡然冷静？在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什么是在乎的？

“我瞧着那妇人说话的意思，是想要招个便宜女婿啊，”他一横心，直视着喻文州的目光，那一瞬间竟有些咄咄逼人，带着些凶狠与霸道：“小师叔你，是不是动凡心了？”

喻文州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这句近乎质问的话而产生任何波动，他尽到一个师长全部的责任——包容并且原谅着他一切的冒犯，尽管，对方并不想接受。

“你误会了，”喻文州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十分笃定，他阖了阖眼，千万年的往事如水一般地在眼前流淌而过，那些欢喜的、悲伤的、隐秘的、缠绵的画面碎裂重组，最终他睁开眼，眼前仍旧是王杰希的模样：“我一直，都有一颗凡心。”

王杰希呆了一下，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一瞬间的怔愣之后，他的情绪并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反而火上浇油似的，正要再说，就听喻文州又轻轻地补了一句：“你会明白的。”

他立刻追问：“什么时候？”

“等……你也生出那颗凡心的时候。”喻文州偏了偏头，冲着他微微笑了笑，不同于他见惯了的那样温和包容的笑，反而带着一丝狡黠，眨了眨眼，“到那时，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此刻的王杰希就像个要糖吃的小孩，紧追着他怎么也不肯放：“什么秘密？”

“说出来的，就不叫秘密了。”喻文州伸出一根指头，在眼前摇了摇，又笑道：“好了，我的王小神仙，你刚刚发了一顿脾气，那镇子是回不去了，接下来，咱们要往何处去？”

王杰希默默地看着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追问，移开目光看了看周围，想了想，摇头道：“之前，我与烦烦一直是顺着官道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目的。”

“哦，这样啊……”喻文州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刚刚你为什么要弄个假头去糊弄人家？”

王杰希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凡人无知，总得要看着点东西才觉得放心，给他们个安心而已。”顿了顿，又小声辩解了一句：“不叫糊弄。”

喻文州饶有兴趣，“所以，你们这几年就都是这么过来的？”

“嗯……算是吧，偶尔，没有那么多妖魔要除的时候，也、呃……”王杰希有些磕巴，这些事似乎十分难以启齿，声音也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摆摊算命什么的……”说罢声音又突然抬高，急急地解释道：“我也不想，都是烦烦逼的！”

喻文州看着他笑，眉眼弯弯，问道：“都是少天的主意？”

王杰希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对！”

喻文州十分满意：“真聪明，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气氛就这么诡异地沉默了半刻，紧接着，王杰希的声音再次响起：“嗯，其实，我也有份……”

“那太好了，”喻文州看起来高兴得很，摩拳擦掌，眼睛发亮地看着他：“我们也继续吧！”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之前他们是为了赚钱养活自己，如今喻文州堂堂一个上仙，怎么还……

“杰希？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小师叔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思前想后的干嘛！翅膀硬了啊！

“没有，我在想走那条路，”在心底唾弃了一下自己，王杰希果断地选了一个方向，看起来轻车熟路胸有成竹：“嗯，这边，我们走吧。”

喻文州看着他前头领路的背影，眼神温软，嘴角不由得又扬起了浅浅的弧度。他们即将展开新的征途，去携手看遍人间烟火，就像三百年前一样，并肩而立，从未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