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王喻】故剑（28）
第二十八章 重逢
风轻云淡，一勾弯月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散发着清冷的华光。青衫的男人倚在船头，一手随意地搭在船舷上，一手拎着一只素蓝的酒壶，乘舟望月，一派闲适悠然。
“真该让你那群徒弟看看，他们心中严肃庄严的星主大人，私下里究竟是个什么懒散样子。”船帘打响，伴随着轻笑的声音，白衣的男人从舱内走出，瞧见他那模样，忍不住打趣起来。
青衣人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偏了偏头，提起酒壶晃了晃：“百花的梅子酿，喝不喝？”
“那棵老梅树三十年才结一次果，一次才出十坛，前辈他舍得给你？”小船不大，白衣人一步就走到了他身侧，轻车熟路地坐下来，十分自然地将人当了靠垫，对方也略微调整了姿势，搭在船舷上的那只手恰好横在他肩膊处，好让他能以最舒服的状态靠着。白衣人转头冲他挑眉一笑：“骗来的？”
“我是那种人吗？”青衣人一脸正经，“与乐乐猜枚，赢的。”
“啧啧啧，太欺负人了……”白衣人嘴里感慨着说人过分，可却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眼窝的那一抹桃花颜色愈发分明，伸手就去拿酒，“还不赶紧交出来。”
青衣人挑眉，手一扬就轻松避开，扬起脖子，壶中酒液凝成晶亮的一线，完美地落入他口中，随后将酒壶在船舷上一放——扁舟看着虽小，却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他含着满口的醇香美酒，偏过头伸手挑起对方的精致下颔，俯身吻了过去。
梅子清香顿时浓郁起来。
“唔……你又来……”
“这么久不见……你欠我的……”
王杰希猛地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无比。
——心跳如雷。
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可以看清那两人的容貌，真实到他可以感受到怀中那温软的身体，真实到他可以闻到那缠绵的梅香，真实到……几乎让他觉得，那就是现实。
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要叫出谁的名字，但最终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有些疲惫且颓然地闭上了眼，试图将脑海中的画面埋入心底最深最隐秘的角落，然后就听见有人惊喜的声音响起：“杰希？”
王杰希：“……”
他再也不想回忆这次渡劫的经历。
人间的元宵之夜，刚刚想明白自己所思所求，就招来了自己的第二次天劫，匆匆忙忙躲到城外去，咬牙挨着等天雷劈完，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然后就梦见那一场绮丽的缠绵，再一睁眼，梦中人居然就在眼前？此刻的王杰希，身轻体健耳聪目明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他正从柔软的床榻上醒来，全身舒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而替他换衣服的人——
喻文州听到声音，正从书桌前抬起头来，“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不，糟透了……不不不还是好的多一些吧……
王杰希有些机械地从床上坐起来，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在朝脸上涌，薄薄的面皮烫得要命，大脑里一团浆糊。
喻文州见他模样，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起身朝他走来，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这次渡劫还是很顺利的，你如今已入仙门，不该再……”
王杰希猛地抬头：“我成仙了？”
“是啊，”喻文州在床边坐下，朝他柔柔地笑，双眼发亮，满是欢喜，“恭喜你，杰希。”
王杰希一时竟不知该有何反应，激动欢喜自不必说，二十年修行总算登入仙途，是多少人汲汲所求却还不可得的，他年纪轻轻就已实现；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终于可以稍微追上一点眼前人的脚步，在突破了时间流逝的壁垒之后，他终于可以得到更充裕的时间，去朝他追赶、去与他并肩。
“杰希，杰希？”喻文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这素来冷静自持的人突然发起呆来，不禁有些好笑：“乐傻了？”
“没有……”王杰希回过神来，看着对面的喻文州，心念一动，忽然唤道：“小师叔。”
“嗯？”
“你之前答应过，会告诉我一个秘密。”
喻文州摸了摸下巴，“唔”了一声，想了想，挑眉笑道：“我记得，我们当时的约定还有一个前提？”
“是，没错。”王杰希正视着喻文州的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动摇的郑重，他开口，声音低沉，如同一道闷雷在喻文州耳边炸响：“小师叔，我动凡心了。”
喻文州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一刻，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他看见王杰希英挺的眉，看见他坚定决然的眼神，看见他被尘世风霜打磨过的愈发成熟的容颜，然后听见他说，他动了凡心。
凡心是什么？
是痴、是执、是万劫不复是不悔不悟，是一张让人甘心自投的罗网，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喻文州默默地看着他，眼底那千层波涛几乎在出现的那瞬间就被压了下去。蓝溪阁的主人微微一笑，眸光一转，看起来与往日无异，依然是那冷静淡然的模样，悠悠道：“我答应你的事当然会做到，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等王杰希说话，又补了一句：“否则，我怎么知道你那颗凡心，是真是假，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实意呢？”
这问得似是而非不清不楚，王杰希有些忐忑，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痕迹来——喻文州是仙界公认的心思深不可测，怎么可能让他看出破绽？王杰希看着他半晌，不相信他竟然还能如此平静，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你说。”
“天劫这玩意儿没什么规律，修行到了自然就来了，也许是实力增长，也可能是心境上有所突破。”喻文州看着他，语调里带着一丝调笑，可面上依旧是不经意的：“所以你告诉我，你属于哪一种？”
——要命。
王杰希暗道糟糕，渡劫之时他们正玩得开心，自然不可能是第一种，至于第二种嘛……当时他们身边除了彼此之外就是正在过节的凡尘众生，能引起他心境变化的是什么还用说么？不过这样说来，如果真是这个原因的话——他那点心思，居然是得被天打雷劈的吗？没那么严重吧……
王杰希的思维俨然已成野马不知撒丫子跑到了何处，等他绕了一大圈回到正题上，依然揣摩不出喻文州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啊……”
他还没编出来后面要说什么，客栈的门突然被人扣响，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师兄！大眼！你们在这里吗！”
烦烦，好样的！王杰希顿时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谢黄少天的到来。
喻文州看着他，目光别有深意，仿佛早已看穿了他那一点庆幸，却什么也没说，只转眼看向门外，起身应道：“在呢。”
门立刻被人推开，黄少天风一般地卷了起来，直奔喻文州，扑倒他怀里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拉着他的袖子，话匣子开了就根本合不上：“师兄师兄师兄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我跟你说我这段时间跟着老叶实在太憋屈了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
喻文州还没说话，就见那一身慵懒的男人慢腾腾地走进来，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抬了抬眼皮，笑道：“没良心的，我怎么了，你要过招我陪着，要逛街我陪着，要吃东西我也陪着，还不满意？”
“你还有脸说！”黄少天大怒，“过招两下就打完，逛街是我掏的钱，我吃东西的时候你在抽烟还喷我一脸！”
喻文州瞥了叶修一眼。
叶修摊手，一脸无辜，选择性地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那是你不禁打，太弱了。”
“我去你的——”黄少天话到一半却又反驳不了，满心憋屈，眼睛一转看见还坐在床上、被他无视半天的王杰希，顿时来了劲，笑道：“诶大眼，你渡劫了是不是，我们老远就感觉到了，现在恢复了没？来来来快起来，咱们一起去打这个不要脸的！”
“不打。”
“为什么啊？大眼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说好的一致对外呢！你还是那个大眼吗？这才几个月不见啊就这么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我真是好难过好伤心……师兄你看他真是太过分了！”黄少天痛心疾首，演得声情并茂，感人至深。
喻文州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由着他闹。
王杰希看看喻文州宠溺的样子，又看向黄少天拽着他袖子不放的手，恨不得把那手盯出几个洞来，满脸冷漠：“要打和你打。”
一边旁观的叶修忽然挑了挑眉。
这可谓是意外惊喜，求之不得，黄少天更加眉飞色舞起来，“好啊好啊快快走着，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长进没有，哈哈哈我跟你说我这段时间进步可大了，一定要把你打趴下！诶诶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你先走。”
“干嘛？”黄少天顿时警惕起来：“想趁我不备偷袭啊？我告诉你这招老叶用过无数次了我不会再中了放弃吧没用的！”
王杰希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嫌弃，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我要穿衣服。”
“……”黄少天盯着他身上的素白中衣，转头就走，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走就走啊谁稀罕看你啊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哎你说大家都是男人还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好避的跟这儿矫情什么——欸？”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想起一事，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奇道：“师兄，你不走吗？”
喻文州：“……”
两个刚刚渡劫飞升的仙之间的切磋尚入不得叶修喻文州的眼，即便交手的人是黄少天和王杰希，也勾不起他们太大的兴趣，喻文州给他们开了幻境，任他们折腾去。
黄少天早迫不及待地拉穿戴整齐的王杰希进幻境打架去了，清静下来的屋子里，喻文州坐在桌边，拎着茶壶替叶修斟满一杯，闲闲地开了话头：“少天近来可好？”
“你看他那样子，能不好吗，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禁不起他折腾。”叶修抽着烟，摩挲着烟杆，看着喻文州，忽然笑了一下，“诶，我说。”
“嗯？”
“你那什么情况啊？”叶修冲他挑眉，笑容里带着几分暧昧，“我怎么瞧着他那眼神不太对呢？”
喻文州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声色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分毫变化：“哦，是么？”
“装，你接着装，”叶修冲他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地拿烟杆扣了扣桌面，“到底什么情况啊？”
“叶神不都看见了？”喻文州终于一笑，笑容明朗，眼里带着根本无法掩饰的欢喜与温情：“他一向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嘶——”叶修倒吸一口凉气，被他那心满意足的模样酸得牙疼，一副恨不得把人丢到千里之外去的嫌弃模样，“你真是……”
他话音未落，喻文州忽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旁边的光球，眉头一皱，下一刻，两人就已到了幻境之中。
幻境里的场景十分平常，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而此刻，王杰希跌坐在草地上，脸色有些苍白，而他的折扇掉在一边，竟然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喻文州觉得自己的心几乎也要被劈成两半，连忙冲了过去将人扶住，伸手去探他的脉：“杰希！”
对面的黄少天手足无措，握着剑不知如何是好，想过去看看又心虚不敢动：“啊啊大眼你没事吧！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王杰希已经缓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喻文州，看着他眼底显而易见的慌张与关切，心中不由得有些雀跃，面上却还是恭顺模样，略微垂眼不去看他，轻声道：“多谢小师叔。”
脉象一切正常，没有受伤，喻文州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对面，语气难得严厉起来，斥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正常的过招切磋嘛……谁知道这破扇子那么不结实，才打了两下就裂了……”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黄少天自己都越说越没底气，看着王杰希那把真正成了破扇子的“破扇子”，再看看王杰希那似乎尚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模样，心中愧疚得无以复加，最终低下了头，干脆道：“是我错了，我认罚。”
叶修抽了口烟，咳了一声：“嗯，那个……文州啊，你看他手里的是什么？”
黄少天手里的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冰雨！
喻文州何等聪明，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和冰雨相比，那破扇子的确也只能是把破扇子，现在黄少天还无法完全掌控冰雨的力量，这结果也不算意外，还好没有把人弄伤，不过么……
幻境忽然延伸开去，一座孤山出现在他们身侧，“绕山脚跑十圈。”
黄少天乖乖点头，还没说话，手里的冰雨就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化作流光钻进了喻文州的袖子里。他瞪着眼睛刚刚“诶”了一声，上下嘴皮忽然就被黏上了，怎么也分不开，“嗯？呜呜？唔唔唔唔唔唔！”
“冰雨没收，以及，禁言三天。”
喻文州这么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