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叶黄/王喻】故剑(37)


第三十七章   难测


仙界也不是所有地方都山明水秀,极西之处,就有荒野一片,寸草不生,鸟兽俱无,可谓绝地。

在那片荒野的中心,是一道极为突兀的裂谷,仿佛大地被人持剑劈开,裂谷不算宽,但极深,从上面看下去,只见得一片漆黑,仿佛一个硕大的漩涡,随时能将人吞没。

在裂谷的上部,有光芒层层叠叠织成细网,将裂谷牢牢封住,以它为中心,地上、天上,这荒原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竟然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法阵,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将这片裂谷与荒原封锁了起来。

远远的,两道黑影隐没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打量着眼前的阵势,有人低声发问:“护法大人,咱们怎么进去?”

对方有些恼怒,咬牙道:“出得来,自然就进得去。现在万事俱备,绝不可能被挡在这一步上!”

“大人,我们要硬闯吗?可是您才刚刚受——呃,与那黄少天战了一场,身体劳累……”

对方的语气更阴沉了几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说什么?”

“呃不,属下、属下是说——”越说越错,他磕巴了几下,当机立断地转换了话题:“那我们该怎么做……”

“办法会有的!”那个声音倒也没有纠结他的失礼,低喝了一句,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雷霆……肖时钦……”


喻文州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仿佛被碾过般的酸痛,这样的感觉暌违太久,可重温起来却仍是无比熟悉。不用想也知道,这全身上下怕是像当年一样,布满青青红红的痕迹——这家伙平日里端着君子模样,上了床就跟个禽兽似的,真该让天下人知道知道!

呃……这念头还未转完就急忙收了回去,还是就自己知道吧……

喻文州这么眨眼之间念头已经转过好几圈,迷迷糊糊兜兜转转,心中却无比酣畅,那一直压着心口的石头已经碎裂成灰,恍惚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理了理这前因后事,心里一时温暖又柔软,转过头看向枕边那人,这青年还显得有些青涩,沉沉地睡着,英挺的眉宇间写满了欢喜与满足。

他忍不住就有些想笑,这样平常又宁静的日子,有多久没有过过了?昨儿是都疯了,什么也顾不得,也不知道这家伙今日醒来看见这场景会是个什么模样,一念及此,喻文州顿时又起了坏心,忍着身上的不适,在被子里拱了拱,挪开几寸位置,伸出手,就要往他脸上捏去。

手臂刚刚探出被子,喻文州忽然停住了。

有一缕冰蓝的光芒,飞快地在他指尖一晃而过,随即又隐没不见。

这是……喻文州眼神略微一沉。

王杰希睡得真香,正不知做何美梦,忽然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咚”的一声,身上一疼,整个人已经被踹到了地上。

王杰希晕乎乎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没想起来今夕何夕呢,就看见喻文州灿烂至极的笑。

他立刻就醒了。

窗外风过,身上凉凉的,王杰希抖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回味片刻昨夜温存,一抬眼,就看见那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条手臂,屈起撑着脑袋,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眉眼间依稀还留有一分艳色,分明就是个美人春睡足的架势。不等他多看两眼,就见那薄唇微微一勾,悠悠吐出一句:“王杰希,你胆子不小啊?”

王杰希:“……”

这话是没错,那也还不是被惯的……王杰希腹诽了一句,瞅着他臂上残留着的隐约红痕,压了压那些旖旎念头,也不说话,只磨磨蹭蹭地伸手往床上摸,还没碰到就被“啪”的一声打开,“还想上我的床?”

“那、那……”王杰希可怜巴巴的,试图感动一下这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师叔,虽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先服软总是对的,“你好歹先给件衣裳……”

喻文州眯了眯眼,看着这从被子里直接被踹走、尚是一丝不挂的家伙,目光尤其在他肩膊处那几条抓痕上流连片刻,不知想起什么,笑得更开心了:“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

岂止是不好意思,简直是羞得恨不得钻地缝去。王杰希摸摸索索地从被子里抓到一件衣服,连忙抽出来,也不管是谁的,直接往腰上搭了搭,这才总算找回点说话的勇气,目光却游离着还是不敢看他,只低声嘀咕道:“我没有……”

“没有?”喻文州眉峰一挑,“那把衣服还我。”

王杰希呆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搭着的是件白色外衫,折腾了一夜已经被压得皱巴巴,但很显然,那是属于喻文州的。

谁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现在仅此一件遮羞布了,那是万万不能失去的。王杰希很有骨气地抓紧了那件衣服,脖子一梗,“你的就是我的,穿穿怎么了?”

喻文州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话来,盯了他片刻,目光中升起几分玩味与戏谑,终于再次开口,悠悠道:“王杰希,我竟没有想到,你下凡来走这一遭,别的倒没长进,唯独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如果是当年的王杰希,多半会十分坦然地回一句“多谢夸奖彼此彼此”,但眼下的王杰希还没修炼到那个份儿上,只能是干咳一声,微红着脸,默默地将头转向了一边。

喻文州看着他这番模样,神思一飘,想起昨晚情状,不由得愈发好笑起来,心中的甜蜜欢喜真是忍也忍不住,眉梢眼角满是春意。可再欢喜他也没忘了正事,催促道:“别在这儿傻愣着,赶紧出去别再进来,打现在起,我要闭关了。”

“闭关?”王杰希一下子转过头来看他,神情紧张,急道:“好好的闭什么关?你可是、可是……”他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烧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身上……受伤了?”

“……”喻文州愣了一下,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饶是喜怒不形如他,也忍不住有些面皮发烫,“你才是脑子摔坏了吧,出去!”

王杰希哪里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被他这么一说更紧张了,凑近了抓住他的床沿,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喻文州哭笑不得,“我要渡劫,你别扰我!”

“啊?”

“第七次天劫!一不留神就死透的那种!”喻文州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就你现在这样,被擦个边儿都得魂飞魄散,还不走开!”刚一说完,瞬移术出手,把人扔出了门外。

王杰希终于反应过来,一面将衣服草草披上站起来,一面一点也不放心地挠门,“那、那天劫什么时候来,你要闭关多久?”

“天意难测,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载,你……”声音隔着门,听起来多了几分朦胧的意味,“你不必等着,下山去寻了少天,接着游历吧。”

昨夜温存尚在,今朝便要分离,换了谁也不肯甘心。王杰希盯着那门,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走的,就在这儿等你,你要闭关多久,我就等你多久。”

门里沉默了一阵,良久,方才传来幽幽一叹:“随你吧。”

王杰希默默抬手,轻轻地贴在门上,仿佛这样就能触到他一般。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渡劫之时喻文州曾经说过,渡劫的契机无法预测,但有时堪破某种心境,便可渡劫——所以,对喻文州而言,这份执念是不是就是他数百年修为难以进阶的拖累呢?他云淡风轻温和雅正的外表之下,究竟有着多重多浓的悲痛?

王杰希默默地握紧了拳头,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去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在门外站了良久,方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从今日起,过去的事情,都将永远成为过去,他会越来越强,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风萧萧而过,掠过他的身畔。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披着一件喻文州的外衫,纵然四下无人,也不由得有些赧然,连忙拉了拉衣服,快步往隔壁房间走去——黄少天屋里还有衣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下……

才刚刚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一声喊:“杰希。”

他立刻倒了回去,“我在!”

“时钦的木鸟,放它进来。”

——什么什么什么?一句话没头没尾,王杰希一脸茫然,四下望去,抬头才看见一只手掌大小的鸟朝自己飞了过来,连忙伸出手接住,那鸟便也十分灵巧地停在了他的掌心。

这是一只木鸟,只是粗粗制成,并不精细,唯有头颅处以红漆点睛,两扇翅膀与身体连接处装有机括,故而可以扇动飞行。

屋内又传来了喻文州的声音:“给我。”

王杰希连忙应了,推开门,将木鸟送了进去。

短短的时间里,喻文州已收拾齐整,又是一身如雪白衣,干净整洁,半点折痕也没有,又恢复了往日里那风流公子的模样,昨夜的痕迹,真是半点也看不出了。

王杰希飞快地将他打量过一圈,心里空空的有些失落,就听见自己掌中的木鸟开了口:“文州。”

——居然叫得这么亲密!还是个男的!

王杰希手一抖,差点把这破木头给摔出去。

“封印有变,速来。”

此言一出,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还能是什么封印,还能是什么变故?魔界一出,天下遭劫,两人视线一对,几乎同时动了。

喻文州想也不想迈步就往外走,王杰希毫不犹豫地将木鸟往边上一扔就拦在了他的面前:“你不许去!”

木鸟“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半圈,不动了。

喻文州神色沉了沉,“杰希,别闹!”

王杰希毫不退让,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刚刚自己说的,你要渡劫了,第七次天劫,稍不留神就灰飞烟灭——这样还想去跟魔界过招?”

喻文州张嘴正要反驳,王杰希却不给他机会,截断道:“太危险,我不会让你去的。”

也许他太过强势不容拒绝的模样反而激起了喻文州的脾气,蓝溪阁的主人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反问:“你拦得住我?”

“我不需要拦你,”王杰希语气笃定,毫无商量的余地,仍旧笔挺地站在他的面前,沉声道:“不用担心,我去。”

喻文州脸色微变,断然道:“不行,你现在还——”

“可那封印是我设下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就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王杰希飞快地打断了他,眼神里满是坚定,缓缓道:“我可以。”

喻文州看着眼前的青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眼前的心里的两个影子重叠了、融合了,三百年的时光好像从未存在过,他一直都是那个站在仙界顶端的男人,低调内敛、超然世外,却又桀骜不驯、睥睨众生,更肩挑重任,心怀天下——这样,才是真的王杰希啊……

“相信我吧,”王杰希看着他的脸色,微微地笑了笑,大着胆子踏上一步,伸出双臂,将他轻轻抱住,贴近了他的耳边,低声唤出他的名字:“文州。”

心里的防线彻底溃败,喻文州闭了闭眼,抬起双手,回抱住他的身体,低低道:“好……”

王杰希双手猛地用力,狠狠地抱了抱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立刻松开,退了一步,转头就朝外走去。

“等等!”才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喻文州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这人略微扬了扬眉,嘴角勾了一丝笑意,眼底有几分戏谑:“急匆匆地跑什么,知道地方么?让它带你去。”

一道蓝光没入地板上孤零零的小木鸟体内,木鸟这才拍拍翅膀,重新飞了起来,十分乖巧地停在王杰希眼前。

王杰希看看它,又看看喻文州,扬眉一笑:“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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