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王喻】故剑（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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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混沌
叶修突然僵住了。
纵横天地平山填海亦面不改色的神君就这么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在那一个瞬间，几乎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像擂鼓一样在耳边炸响——
咚、咚、咚——
偏偏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全无自知，声音由远及近，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刚刚我是不是听见灭神的声音了？我师兄呢，诶？哎哟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让我瞧瞧……哟哟喂喂了不得啊，四凶兽！那谁、诶陶轩？是陶轩吧，好久不见了你还没死呢？啧啧啧可真舍得下本，瞧这阵势，场面够大的啊！诶诶我说你们一个个都什么表情，怎么了三百年而已就不认得我了？尤其是你啊二乐，前两年才见了的眼睛瞪这么大是什么意思！放弃吧再瞪也不会比大眼更大的！”
这声音年轻又明快，透着蓬勃的活力与锐气，带着无比的感染力，让人一听心情就也随之明朗喜悦起来。然而，这一番话又快又多，听得众人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一个个都露出几分难以忍受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拿块布把他嘴巴堵上，两两交换着眼色，神情不定，竟是谁都没有说话。
而陶轩，眼底的震惊与恨意几乎要溢了出来，看着在场诸人，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叶修终于转过了头。
他看见乌云再次被冲开一角，一团明黄的影子撞了进来，驱散了大片云层。少年高立云头，眼神明亮，骄傲一如当年。
他仿佛在发光，光芒刺得叶修的眼睛都有了几分酸涩，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或已过百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张了张嘴，握着千机伞的手竟然也有了几分颤抖。
围观者众，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孙翔一向不喜欢费脑子，正等着看下文呢，忽然旁边一阵风掠过，自己手臂被人抓着一拖，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再一回神时，抬头就看见对面一坨长角长翅膀的肉团子，不由得嘴角一抽：好么，这是被人强行改换阵地，负责顶上这玩意儿了。
打架嘛，对谁都一样，可这混蛋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孙翔额角青筋一跳就要骂人，一转眼，却又看见周泽楷那好看极了的眼睛，亮晶晶湿漉漉软绵绵，还带着几分轻轻柔柔的安抚意味，顿时没了脾气，心里哼哼唧唧着，也就不吭声了。
而拉人顶雷的叶修根本没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径直将那人紧紧拥住，死死地锁在了怀里。
“少天……”
他全身都在发抖，仿佛已经失尽了力气，却又分明还有着无尽的力气，将对方牢牢地抱紧了，身躯紧贴得似乎一丝缝隙都不留，更不给他任何逃脱的可能。
“是我，”被他抱住的少年嘴角勾起，眼神晶亮，微微扬起了头，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合上了眼，亦展开双臂，与他相拥，“我回来了。”
他是黄少天，又或许不再是之前的黄少天，来来去去，沧海桑田，他仍是黄少天。
——蓝溪阁的剑圣，黄少天。
二人紧紧相拥，连心跳声都渐渐地合而为一，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两个身影。
来者一男一女，女子一身橙色长裙，容貌极美，正温柔无比地微笑着，看着分明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手中却挽着一柄几乎与她同高的长弓，弓上灵光流转，显然绝非寻常法器；男子则是一身灰袍，相貌英俊，目光迅速地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到那俩身上，挤眉弄眼地，拉长了调子，毫不客气地出了声：“哎哟……我觉得我要瞎了，有没有谁能管管的？你们两个，注意点影响行不？”
他身侧的美人儿忍不住“噗”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叶修脸皮厚，听着这声儿纹丝不动；另一个却没那么能撑，连忙推推推推得把两人分开了，耳朵尖红红的，气势上倒是不输，回过头去眼睛一瞪，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影响好注意的，多大个人了什么没见过啊！”
可那话显然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这辩驳也漏洞百出，好事如张佳乐立刻狂点头，要报方才那一箭之仇，跟着就道：“就是说啊，老叶烦烦，你们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缠缠绵绵，能不能学着点我和大孙，”他抱着胳膊，肩膀朝旁边一撞，“哦？”
孙哲平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过去，在他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周泽楷：“……”
孙翔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去，脸上泛红：“靠！”
这一转头，眼角余光一扫，顿时看见身后那群凶兽一个个都已经从琴声带来的晕眩中恢复了过来，正低伏了身体，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我靠后边！”孙翔大喝一声，全然不惧，一马当先，却邪乌金色的光芒骤起，一矛就朝混沌捅去！
被他这一声示警惊动的诸人纷纷回神，叶修也终于回头，一眼就见孙翔这一击出手，脸色微变，正要出口阻拦，可孙翔实力顶尖，这一矛当真如风驰电掣一般，眨眼即到，就听“噗”的一声，却邪矛尖轻而易举地刺入混沌体内，将它戳出了一个洞来。
叶修：“……”
喻文州站在谷底，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他是唯一的光。
淡淡灵光在周身笼罩着，喻文州有意收敛，只照亮了很小的范围，依稀能看见脚下寻常的土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倒是和想象中，尸山血海满地脏污的情形截然不同呢。
喻文州默默地想着，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沉吟片刻，左手横琴在怀，右手轻轻拨动几下，叮咚的声响带着他的神识，飞快地散到了四面八方。
——琴名灭神，昆仑梧桐为身，天蚕吐丝为弦，合五行，含万象，降妖魔，动人心，其声上通九天，下达黄泉，天地之灵，尽为所用。
喻文州闭目凝神，探查着谷底情形，片刻后睁开双眼，眼底带着自信而笃定的神色，朝某个方向走去。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就连半个魔影都不见，喻文州向来谨慎，不敢大意，挥手点起一串火焰，在前开路。走不了多久，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也出现了一道光。
和他一模一样的，属于上位神君的护体灵光。
孙翔一矛把混沌戳了个洞，自己倒没什么感觉，正要追击，就听叶修大吼道：“退后！都退开！”
叶修的能力见识早已被公认，众人一听他出声，想也不想就纷纷后退，孙翔脸色微变，也连忙收了兵刃纵身朝后，回到众人身边，还没来得及问一声怎么回事，就听混沌身上，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众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意识到不对，纷纷变了脸色：混沌无耳目无口鼻，怎么会发出声音的？
这声音低沉而诡异，就像深更半夜有阴风吹过了破布袋子似的，叫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还没来得及问，就听饕餮、梼杌和穷奇发出阵阵低吼，看向混沌的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畏惧，暗暗地朝后退了半步。
便在此时，混沌身上那处破口突然变大——不，不止是那破口——混沌整个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膨胀起来，那破口更是黑气凝结，如一张真正的大嘴一般，瞬间就将离它最近的梼杌一口吞下！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看得惊骇无比，叶修脸色铁青，眉头紧皱，大声道：“退开些！”
在场的都是仙界最顶尖的力量，不必他说也知道该怎么做。张佳乐最快反应过来，一副吃了苍蝇的神色，一面后退，一面大叫道：“翔翔你看你干的好事！这玩意儿本来没嘴巴的！”
孙翔自知理亏，握着却邪的手紧了紧，涨红了脸，“我、我怎么知道！”
“没事没事，”张佳乐转脸居然又笑了出来，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那么冲动就行了，乖啊翔翔，别太自责了。”
“……”孙翔被他变来变去的脸色搞得有些晕，片刻，忽然反应了过来，“别叫我翔翔！”
三两句话里，众人已退开不少距离，被他们这么一打岔，那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而对面，眼看着同伴被吞噬，穷奇与饕餮低声咆哮着转身就想逃跑，而混沌的身体却是迎风就长，膨胀得飞快，吞了梼杌之后毫不犹豫，大张的嘴里乌压压的一片黑，仿佛带着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力，穷奇与饕餮被死死压制在原地，两头横行八方恶名远扬的凶兽根本连个反抗的架势都做不出来，眨眼之间，也被它吞了进去！
黄少天看得心惊，一叠声道：“我去这什么情况啊，敌我不分乱吃一通，这玩意儿是饿了几千年了？哎哎哎它怎么还在长！”
叶修眉头紧皱，隔着越来越大的混沌看向后方的陶轩，厉喝道：“陶轩！你想同归于尽吗，快想办法拦下它！”
陶轩显然也没料到会这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直到此刻被叶修一吼，才全身一颤，回过神来。只见在他眼前，接连吞噬了另外三只凶兽之后，混沌的身躯已是之前的八九倍大，而且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那一张漆黑的大嘴，正一点一点地朝仙界诸人逼近。
陶轩看了片刻，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眼底有几分疯狂，咧开嘴，扯动着僵硬的面皮，喉咙里发出干涩难听的笑声：“拦下？我为什么要拦下它？混沌吞噬天地，天地重归混沌，嘿嘿嘿嘿……叶修，一起去死吧！”
张佳乐瞪大眼睛，“靠！陶轩你疯了吧！大家一起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叶啊老叶，看看你做的孽！”后来的那灰袍瞥了叶修一眼，摇头晃脑：“这下怎么搞，有人知道怎么灭掉这东西吗？”
黄少天扭头瞪他：“方锐你闭嘴吧，这跟老叶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陶轩自己发疯！”
被唤作“方锐”的灰袍人一脸牙酸的表情，望天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身边的橙衣美人，委屈道：“沐姐姐你看他俩欺负我！”
美人眨眨眼，送了他一个明艳的笑。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他们这副没正经的样子了，孙哲平盯着那不断膨胀的混沌，沉声道：“别废话了！”
“就是！”孙翔也接了话，将手中战矛紧了又紧，神情有些紧张，喝道：“赶紧想想办法，这东西要怎么搞！”
“小周！”叶修扬声唤道：“试试！”
他话音方落，一红一蓝两道流光就飞快地射了出去，虽是无声，却势如雷霆，红色光箭径直射入它的嘴里，蓝色那支则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出一道曲线，扎入它黄色的皮肤之内。
众人屏息凝视，仔细观察着混沌的动静。
混沌膨胀的势头停止了，进了它嘴里的红箭看不见踪迹，外表上的那支蓝箭则化作了一层冰霜，逐渐蔓延，最终占据了一尺见方的距离，覆盖在它的身躯之上。
叶修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天地间的呼啸风声猛地大了起来，“咔嚓”一声细响，碎霜之箭凝结的冰霜瞬间化为齑粉，混沌以比刚刚还快数倍的速度飞长起来，一张巨口如一道漆黑的大网，铺天盖地，瞬间就将他们尽数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