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叶黄/王喻】故剑(21)

终于,写到我很早就想写的这一段了~~


第二十一章  葬花

和世人惯常的印象不同,传说中的阎罗殿并不在地底下,而是介于凡间与仙界之间,独镇一方,执掌凡人的生老病死,有罪的贬入地狱受罚,赎罪后度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再自忘川顺水而去,重入轮回。

能连通天地之处,非山不可;人间高山无数,然独尊天下者,非泰山莫属。故而凡间所传的阎王爷,仙界名为“泰山府君”,阎王也无十殿,唯有府君一位,判官一位,座下使者五六,下辖鬼差万千,维持着整个凡间的生老病死,循环不休。

凡间提起他们,战战兢兢不敢高声;仙界提起他们,亦是敬重有加;鬼魂到了此处,更是心惊胆战畏畏缩缩;泰山的迷雾深处,向来井井有条、整肃无比,但,凡事,总有个例外的时候……

“老韩,新杰,哪儿去了!快出来救命啊!”庄重森严的泰山府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十分不协调的声音,守门的鬼差还没反应过来,连半个影子都没有看到,那声音就已经到了府邸内院:“新杰,张新杰!你在不在抓紧时间晚了就真死了!”

这府邸设在山外,穿过府邸进入山腹,才是那不见天日的地狱黄泉,故而府中依然得享阳光,几进几出的大宅院里还栽种着不少花木,排列得整整齐齐,修剪得一丝不苟,放眼看去,哪里有半点生死循环之处的模样?

叶修一路带风地闯进府中,熟门熟路地直奔后堂书房——府君与判官日常办公之处。他才刚刚看到书房大门,门内忽然冲出一道劲风,半个弯都不拐,劈头朝他打来!

“哎哟老韩悠着点!”这一击来得太猛,就算是叶修也不敢等闲视之,匆匆叫了一声,身形一侧,堪堪避过这一击,“你打到我也就罢了,乐乐可受不住!”

他终于到了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这才看见他怀里竟然还横抱着一人。那人一身绯色的衣衫破碎,带着无数烧灼痕迹,头发也乱了,唯有那根小辫子还保持原样,脸色苍白,呼吸微不可闻,早已昏死过去——竟是刚刚才与他们分别的百花谷主,张佳乐。

“谁?”屋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怒自威,光是听听就让人心惊。一人宽袍大袖,黑红相间的衣冠严整,一看就是久居高位,通身都透着万人之上的气势,凛然不可犯,正是执掌凡间生死的泰山府君,韩文清。

两人相识的年月早已计算不清,客套话从来没有,韩文清朝他走了两步,眉头紧皱,目光只在叶修脸上略略一转,就落到他怀里的张佳乐身上,眼神里带了几分惊讶:“他怎么了?”

“天劫。”旁边又一个声音淡淡插入,冷静无比。说话人看起来比韩叶二人年轻几岁,二十四五的模样,一身同样黑红配色的衣冠,边边角角都服帖无比,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名唤张新杰,如今身居泰山府的判官之位,手下经过生死千万,从未有过半分差错。

“哎哟新杰你可来了,快快快看看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张新杰默默上前,步伐稳定,不紧不慢,伸手在张佳乐手腕上探了探,凝神思索片刻,转头看向韩文清,言简意赅:“有救。”话音一落,袖袍一拂,张佳乐便自叶修怀中飘浮而起,张新杰朝叶修示意一眼,便转身带着他往内室走去。

看着两人消失在屋内,叶修舒了口气,立刻又恢复了那懒散样子,顿时就像没了骨头似的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还好还好,老韩你不知道,当时哥找到他的时候,啧啧,那阵势,差点连魂魄都给打散了……”

韩文清瞥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意,也懒得说他,回身坐到主位上,沉声道:“怎么回事?”

叶修瘫在椅子上不想动,随口道:“天劫啊。”

韩文清没有接话,本就不好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叶修终于察觉到了这让人不安的沉默,抬眼看了看他,摆了摆手,失笑道:“哎呀老韩别这么严肃行吗,我又不是小鬼需要你来镇……诶诶我说我说,本来也没要瞒你的。”他坐正了一些,道:“以乐乐的实力,那第七次天劫再厉害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可,那是在他有所准备的前提下。”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那老不正经的模样终于褪去了,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在旁边的小桌上拂过:“这把剑,你还认识吧?”

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桌上的是一把重剑,宽近一尺,又极厚,通体漆黑,剑上刻划着无数符咒线条,甫一出现,屋内便陡然被一股杀伐之意充满,寒气砭骨,哪怕隔着将近一丈的距离,韩文清也能感觉到那剑上传来的永不消磨的狂傲,就像它的主人,刚猛壮烈,一往无前,永不言败。

“葬花……”韩文清低低叫出它的名字,向来威严庄重的男人合了合眼,过往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翻过,纵是刚硬如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是啊,葬花。”叶修长叹一声,看着身侧的重剑,缓缓道:“他本无应劫迹象,这次突然渡劫,显然是因为失了心智险些走火入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剑,傻兮兮地在那儿挨雷,动也不动,魂都要散了都不肯放手——这个疯子!”

韩文清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当今仙界,历过六次天劫的不超过十个,张佳乐更是其中翘楚,虽然有过错失天劫的意外,但也丝毫改变不了他的强大实力。

——究竟是怎样的绝望与痛苦,才能让这样的张佳乐走火入魔,以至招来天劫!

叶修能明白当时他的心情,在三百年前,他自己也曾经历过一模一样的痛楚,伤口深入骨髓血肉淋漓,直到今日也不敢回想。

偌大的厅堂里,就这么沉寂了下来,阳光徘徊在屋外,就连风也静止在他们身旁。

“你们怎么了?”年轻而淡漠的声音响起,张新杰从后面一出来,就察觉到屋中气氛不同寻常,下意识地以为又是这两尊大神吵了起来,正要劝架,目光一转,定格在那柄重剑之上。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细细看了看,语气里难得有了一丝波动:“这是……葬花?孙前辈找到了?”

“要是找到了,里面那个就不会是这副模样。”叶修苦笑一声,打起精神,将自己从某种情绪中抽离,问道:“他怎么样?”

张新杰向来严谨,正色答道:“差点神魂俱灭,多亏前辈你及时出手稳住了张前辈的元神,如今命是保住了,但元气大伤,要养一阵子。”

他此话一出,无论是叶修还是韩文清,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张新杰不紧不慢,续道:“但是,我还需要……”他话未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君上,大人,门口有人求见,自称蓝溪阁弟子。”

蓝溪阁?

叶修想了想,似乎猜到了一点;而另两人对视一眼,皆不解其意,韩文清应道:“叫他进来。”

不过片刻,门外健步走进一人,一身白色劲装,蓝色腰带,神采奕奕,进了屋便对三人拱手行礼,朗声道:“晚辈蓝溪阁于锋,见过三位前辈。”

“何事?”

于锋面对韩文清居然也能不卑不亢,面不改色,利落地双手捧出一个檀木盒子,应道:“奉阁主之命,送几样药材过来。”

好端端的送什么药?韩文清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叶修已在旁边笑了出来,对他道:“不愧是文州,做事就是周全,我去救乐乐的时候他也在,只是没一起过来罢了。”说着又看向张新杰,道:“赶紧看看能不能用得上,不行再去中草堂要。”

“叶前辈还真把人家当药铺了吗?”张新杰瞥了他一眼,随即走上前,打开于锋手中盒子看了看,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好东西,喻阁主有心。”他抬头看向于锋,“也劳你走这一趟。”

于锋低头应道:“同道互助,理所应当。”

张新杰略一颔首,算是回礼,接过了盒子,转身又往内室走去。

于锋又看向韩文清,恭谨道:“阎君,阁主特意交待,若还有什么需要,蓝溪阁绝不推辞。若有什么事需要晚辈去做的,尽管吩咐。”

“诶这个好,”叶修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修长的指节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道:“老韩这边忙得很,你没事就留下待一阵,帮帮忙跑跑腿,等乐乐好些了再走不迟。”

于锋转过头来,正想说些什么,却猛地看见了他身边的重剑葬花。在这一刻,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原本明亮自信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了惊艳之色。

韩文清的声音及时地拉回了他的神智,执掌无数生杀的泰山府君淡淡开口:“喻阁主既然有此好意,那你就请往客房歇下吧。”

“是。”

看着于锋退出门去,叶修笑道:“文州做事总是这样考虑周全,可惜是个不能打的。”说罢顿了顿,见左右无人,他略直了直身子,问道:“对了,听他说,封印那边又不安稳了?”

韩文清瞥了他一眼,嘴角噙了一丝冷笑:“你还有心思管这个?我当你在那荒山野地里称王称霸,乐不思蜀呢。”

“哎呀老韩,这你都知道啊!”叶修脸上惊讶的表情十分夸张,紧接着又唉声叹气:“可不是么,我们兴欣那山头破烂得紧,又是整天跟妖精打交道,哪里比得上你这泰山府,要不,你给支援支援呗?”

韩文清送了他一声冷笑。

“啧啧,老韩啊老韩,我们也认识那么几千年了,你居然就这样见死不救,真是无情无义……”叶修摇头晃脑一副心痛如绞的模样,见韩文清压根不理,自觉也是无趣,便又将话题拉了回去:“诶我认真的,具体什么情况?”

韩文清对他的“认真”抱有十二分的怀疑,盯了他一眼,还是答道:“裂了几条缝,跑了些东西出来,追查到了几个,小肖已经安排追击了。”

“那应该是没问题的,老肖管封印,新杰守人间,文州居中策应,应该没哪个魔有这本事逃得过。”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声音略低了几分,缓缓道:“不过,这封印,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新杰前几年去看过一次,”韩文清身为地府阎君,镇守万千鬼魂,不可轻动,许多出门的事都由他的判官代劳。想起张新杰当年的判断,纵然是见惯了风浪,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沉声道:“至多百年。”

“……不容易啊。”叶修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合了合眼,却是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这百年时限,得改一改了。”

“怎么?”

“当年大眼以自身为祭设下封印,换得仙界这三百年的宁静,自己差一点就灰飞烟灭,只剩下那么一点残魂,养了这么多年总算聚齐,方能再修仙途。那他这边多了,封印那边不就越来越少了吗?”叶修想了想,又道:“他和少天刚刚过了第一次天劫,比我们预料得快得多,照这样发展下去,你说,封印哪里还能再撑到百年?”

韩文清脸色更难看了。

沉重的阴影攀上心头,屋内沉默了半晌,韩文清握紧了拳头,眼底掠过虎豹一般的凌厉光芒,毫无惧色,昂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了不成?”说罢看向叶修,想起他刚刚说的,又问道:“这才几年,他们就经历天劫了?”

叶修嘿嘿一笑,翘着腿,十二分的得意:“是啊,厉害吧,好歹被我和文州拿心头血养了那么多年,多少天材地宝流水样的用,这一世天赋高得吓人,羡慕吧?”

——这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

是羡慕那两个断仙骨毁仙身修为尽失差点神魂俱灭,还是羡慕这两个耗尽心血温养残魂差点连自己都搭上?

这话来得不可理喻,可韩文清却实在无法出口反驳,当年之事他仍历历在目,一想起那些,眼前这叶修就算再是欠揍,他也下不去手了。

“哦对了,说起这个,乐乐就放在你这里呗,好歹新杰在。”叶修换了个姿势,看着韩文清,神情严肃,认真道:“我有件事,你一定记得。”

很久没有见过这人如此正经的样子了,韩文清皱了皱眉,神情不由得郑重起来:“你说。”

“等他醒了,你一定帮我问一声,他给少天和大眼喝的酒,到底是什么?”

韩文清:“……”

院外几个小鬼差正在进行日常的洒扫清洁,忽然听见书房中传来自家君上的怒吼:“滚!”

鬼差腿一软,差点就跪了,慌张中只见一道人影猛地从书房中蹿出,伴随着清朗长笑,很快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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