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为觞

第二十九章   伤员

没有冰雨的黄少天战斗力会降，可不能说话的黄少天战斗力会翻好几番。小小的插曲过后，黄少天被禁了言没法说话，便也耐不住留在屋内。这刚刚过了元宵，城里还留着节日的氛围，他上蹿下跳嗯嗯啊啊的闹着想出去玩，叶修抽着烟，大手一挥：“大眼儿啊，陪烦烦出去走走吧，年纪轻轻的别老闷在屋里。”

王杰希一脸冷漠：“我不想去。”

黄少天十分愤怒：“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这时候能阻止黄少天的只有一个，王杰希求救的目光投向喻文州，却得到一个不知是何意味的微笑，登时汗毛一竖，只得认命，陪他出门去了。

看着两人结伴离开，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喻文州一瞬间就从那温和好脾气的良师益友变成执掌一方的蓝溪阁主，神情冷定，看不出喜怒，只听他问道：“近来那边如何？”

叶修抽了一大口烟，缓缓吐出，神色郑重，沉声道：“越来越糟，跑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不过还好，都追查到清理掉了。”

“这段时间我们遇到不少，不，应该说是太多了。”喻文州指节轻扣桌面，若有所思，缓缓道：“总觉得有些不对。”

叶修沉吟片刻，道：“我们也遇到过，但不多，大概是你们运气不太好。”他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一丝戏谑：“都是些杂鱼，不值一提，就当给他们练手吧。”

“但愿是我想多了……”喻文州摇了摇头，又问道：“你觉得封印还能撑多久？”

“慢则十年，快的话也就三五年，一晃眼的事。”叶修皱了皱眉，神色显然并不轻松：“他俩这样，不顶用。”

“是啊，该让各家做好准备了，上次我们太被动，”喻文州顿了顿，眯了眯眼，眉宇间有一闪而过的杀气，断然道：“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打回去！”

“那是当然的，否则这三百年厉兵秣马是为着干嘛？”叶修磕了磕烟杆，抖落了一桌子的烟灰，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东西给他？”

话题转得毫无征兆，饶是喻文州也不禁愣了一下：“啊？”

“啊什么，已经渡劫修得仙身，差不多了。”叶修瞥他，“说不定你把东西一给他，他就想起来了呢。”

喻文州这下明白过来，不由得苦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少天拿了冰雨不也没想起来？”

“那是因为这小混蛋没心没肺，”说起黄少天，叶修不禁又露出牙疼一般的表情，有些郁闷也有些无奈，“整日里吃喝玩乐的……就不开窍，傻透了。”

“你们之前那么多年不是一直这样的？腻腻歪歪，”喻文州微笑，带着一丝掩饰得很好的幸灾乐祸：“偏还嘴硬，折腾得大家都不安生。”

叶修哼了一声：“是是是比不上你俩高风亮节大公无私，一年半载不见面一见面就要消失十来天，”相识太久就这点不好，什么陈年往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随时能被翻出来说上一通：“哦对了，那次大眼闭关渡劫十年不出，出来后你俩消失了大半年都干什么去了？”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喻文州四两拨千斤，悠悠道：“还是得看眼下。”

叶修：“……眼下怎的了，瞧你得意的。”

“是没什么好得意的，”喻文州点头，笑得那叫一个温和又真诚：“少天也是聪明人，你点一点说不定就透了。”

叶修呵呵一笑，没有接话，闲闲地转移了话题，两人就这么喝茶聊天，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然而城外的黄少天与王杰希，却与悠闲宁静全不沾边，反而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情况。

魔。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当他们一路溜达到城外，正想着去山里打点野鸡野兔什么的换换口味，才进山没多久，就一头撞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两个才成仙的嫩茬，手里没有武器，对那些相互吞噬厮杀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魔而言，绝对不算什么难缠的对手。

——尤其是，他们身边没有叶修和喻文州。

所以他们会怎么样呢，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怎么可能！

青蓝光芒交错盛放，两道身影飞快地在林中穿梭，杀气腾腾势不可挡，所过之处那腾腾的黑雾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有的变淡，也有的被直接冲散，不过三两次错身，他们的包围就往外扩散了一圈。

便在此时，黄少天眼睛一眯，似乎发现了什么，说不了话的他愈发敏锐而冷厉，嘴角掠过一丝讽刺的笑，随手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手腕一抖，那树枝便覆上了一层幽蓝光芒，被他抬手一送，瞬间如箭般射了出去，顿时破开了面前的黑色障雾，一线天光从中漏了出来。

“你先！”

王杰希的声音适时地传了过来。他们谁都不是逞英雄的人，牺牲也得有意义才行，这样的架打不过就没必要硬打，从发现不对的那一刻起，从小养成的默契就让他们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不需一言仍合作无间。

黄少天找到机会当先破阵，双手连挥，无数细小的光剑在他身边凝聚成形，如暴雨般射向四周，阻止他们重新汇聚；而后面的王杰希则飞快地扔出几张符纸，一时冰火交融光怪陆离，顿时就将追兵阻了一阻，在这个极小的时间差中，两人直奔那缝隙而去，在周围群魔的嘶吼声中猛地冲了出去！

“唔唔！”黄少天被下了禁言也没法安静，在半空中调整身形往后瞥了一眼，眉飞色舞地哼哼着表示自己的兴奋与得意，然而他还未乐够，脸色忽然一变：“唔！”

落后他半个身子的王杰希还未反应过来，腰侧忽然一痛，身子顿时歪了，黄少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两人不敢多留，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顿时化作流光，直冲云霄而去。

在他们身后，那翻腾的黑气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放弃了追逐。从中忽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来，被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那一串洒落在地的血迹忽然缓缓飘起，飞到了他的掌心，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球，散发出腥红而诡异的光芒。

“嗯嗯嗯唔唔唔唔唔唔！”被禁了言的黄少天仍旧吵得厉害，尤其是在他心急的时候。

他们隐藏行踪悄悄地进了城，寻了个偏僻地方显出身形一看，王杰希腰侧衣衫早已被染红，血淋淋的一片，也不知究竟伤得多重。

黄少天看得心急，嘴里“唔唔”的就没停过，手舞足蹈半天，终于想起来什么，手一扬，掌心汇聚起柔和而圣洁的纯白光芒，作势就要往王杰希腰上抹去。

王杰希捂着伤口，人还算精神。他如今已修成仙身，这点皮肉伤委实算不得什么，就是脸色有些白，估计是太久没受过伤给疼的。他嘶嘶地吸气缓着，抬眼看见黄少天手中的白光，忽然心念一动，猛抬手一把阻住，“等等，别治。”

黄少天瞪大眼睛，声音顿时高了起来，瞬间飚了一长串“唔”出来，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

王杰希才不理他的心情，这么一闪念间，脑海里的盘算已经成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伤，又看看自己满手的血，缓缓道：“不用治，就这么回去吧。”

黄少天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扶着我，对，就这样，”王杰希把手往他肩上搭去，似乎还找了找姿势，看着黄少天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理直气壮：“我是伤员。”

于是半刻钟后，客栈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撞开，在黄少天的搀扶下，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王杰希出现在了叶修和喻文州的面前。

两人正说笑着什么，听到声音猛回头一瞧，喻文州的脸色顿时变了。

“杰希！”

黄少天认识他快二十年，就没见过他这样急切慌张的模样，正想安慰两句，还没出声呢，手上突然一空，就见“重伤虚弱”的王杰希支撑不住似的朝前一扑，恰好倒在喻文州怀里，晕了过去。

黄少天：“……”

——发生什么了吗？错过什么了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喻文州可没时间管他的心情，见王杰希突然晕倒，吓得魂都要飞了，曾经的切肤之痛再次烧灼着他的心，疼得连呼吸都是折磨。当下什么也顾不上，就势搀着他，一面唤着他的名字，一面把他往内室床上扶去。

“唔唔！”黄少天才叫了两声，叶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停！”同时走来顺手将他拽住，直接拉出门去，还十分贴心的将门关好，这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人，确认了他身上的血迹都不是自己的，这才放了心，与他商量道：“哥给你解咒，你长话短说，成？”

黄少天点头如捣蒜。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叶修心头暗笑，指尖光芒闪过，黄少天顿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啊啊啊哎呀真是憋死了！”

“小点声，你想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听你说话？”

黄少天四周瞅了瞅，他们现在在客栈走廊上，的确不是个能随意说话的地儿，便也克制了些，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地把他们这一路遭遇讲了一遍，说到后头更是奇怪极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你说大眼他怎么回事？不让我治结果回来就晕了……啊啊啊糟了，不会是中毒了或者有内伤吧！”

叶修没有回答他，只是意味深长地隔着门，朝内室里某人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

黄少天自动地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及担忧，急得团团转，一把抓住叶修手臂晃来晃去，一叠声道：“怎么办啊老叶，真的中毒了吗！我们要到哪儿去找解药？啊啊啊大眼他不会有事吧！”

叶修“呵呵”两声，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吧，好着呢。”说罢不等他再问，又道：“你刚刚说，你们是中了埋伏？”

“对啊，我跟你说，他们简直——”

叶修抬手，朝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断然道：“带我去看。”

叶修带着黄少天走了，而屋内，手忙脚乱的喻文州解开王杰希的上衣，终于看见了他腰侧那道伤，半尺左右，血肉淋漓，不由得咬紧了唇一阵心疼，动作却毫不迟疑，掌心立刻汇聚起圣洁的纯白光芒，温柔地抚过他的伤口，所过之处，治愈的力量点点渗透，很快，伤口便已恢复如初，除了血迹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喻文州暗暗松了一口气，指尖一抬，又是一股灵力探入，飞快地探查过他的气息，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

……咦？

喻文州何等聪明，之前那一下是被他吓着了没反应过来，如今冷静下来回头一想——内伤没有，外伤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严重，怎么就晕了？

怀揣着对这人的最后一丝信任，喻文州再次认认真真地探查了一次他的身体，终于确定，他是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了。

喻文州：“……”

蓝溪阁主成仙得道数千年，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种被坑蒙拐骗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