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为觞

都猜到那条龙是谁了，怎么都这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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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龙点睛（下）

王杰希身形如电，突然从云雾中冲出，手中折扇展开，自下而上用力一挥，一道青光卷起狂风，呼啸着扑向前方。

重重叠叠的云中传来闷雷一般的长吟，黑色的躯体上，每一片鳞甲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风柱狠狠地撞在上面，发出“呲呲”的尖利锐响。王杰希俯身前冲，紧随在风柱之后，折扇合上，如一根铁棒般，青光耀眼，狠狠地砸在它的身上！

“吼——”

长吟声陡然尖锐起来，天地风云愈发混乱，黑色的身体弓起，飞快地摆动，很快又再次隐入云中，下一刻，一团硕大的影子撞碎云雾，出现在王杰希眼前。

龙。

这是一条真正的、纯粹的巨龙，光是龙头就高达五丈，隐没在云层中的身躯更不知多长。它全身黑色，额上双角挺拔而张扬，身上的每一张鳞片都是天地造化的极致，凝聚着最深沉最厚重的来自远古的气息，与根本无法掩饰的杀伐巨力。天地洪荒在它身上留下无数痕迹，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王杰希在它面前，就如狮子前的一只小猫，渺小而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被轻轻松松地抹去。狂风呼啸，如刀子般刮在他的身上，可他纹丝不动，毫无惧色，扬头看着眼前的黑龙，神色间有几分了然，低声道：“果然是龙族……”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面握紧了手中折扇，一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黑龙隐含怒意的眼眸，缓缓道：“天庭，微草王杰希，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龙息绵长，王杰希觉得自己似乎站在火山口上，四周的气息炽热而狂野，强悍到不讲道理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黑龙沉默良久，龙头微微摆动，并未张嘴，却有清晰的男人声音响起：“微草，你是林杰的什么人，灭绝星辰怎么会在你手里？”

王杰希心里一动，“前辈认识家师？”

“唔，有些交情……”龙头又摆了摆，问道：“你既是上界仙君，怎么又自封了法力跑来人间？”

王杰希不答反问，并未放松警惕：“这也是我想问前辈你的，以前辈的能力，九天四海何处不能自在，为何藏在这画中，搅扰凡人？”

黑龙沉默了片刻，王杰希感到那锐利的目光将自己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过好几回，又落在自己手里的折扇灭绝星辰上，好半晌，忽然风云翻卷，一道黑色幽光闪过，硕大的巨龙已经消失不见，一个黑衣男人出现在王杰希面前。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男人踏云而立，容貌俊朗，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更兼黑袍大袖，头发简简单单盘起一半，以一只玄黄色的玉簪挽住，俨然上古风流之态，与王杰希这一身现代凡人装束截然不同。

男人眼底神光深蕴，默默看着王杰希，嘴角略微扬起，哂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王杰希眸光微沉，握紧了手中折扇，缓缓道：“在下受天帝敕令，镇守此方安宁，前辈已扰动了凡人，还请——”

他话未说完，男人又笑了一声，略微抬了抬下巴，神态睥睨，截断了他的官话：“你待如何？你自封了法力，如今使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可我也非全盛之态，若真要打起来，嘿嘿，别说这小小的画中洞天，就算这城池也活不下几个人来——王仙君，恐怕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这可算是赤裸裸地威胁，王杰希脸色一寒，却是不卑不亢，冷声道：“前辈身为龙族，若居于东海大洋，自然谁也管不了，可你此刻却身在人间！”他声调抬高了些，斥道：“前辈应当知晓那上古之约，天庭无权干涉龙族自由，可龙族一旦有损人界，天庭便有权处置！”

男人闻言，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反而露出几分深思的神色，微微皱起了眉，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们的那棵绛血草，有多少年月了？”

王杰希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对……他怎么知道？王杰希心念一转，似乎猜到了几分，犹豫片刻，还是答道：“那棵仙草乃是家师林杰亲手所植，算来，将近两千年了。”

男人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天色——在他一手缔造的洞天世界里，朝夕四季皆由他随心而定——此刻天边暮色渐沉，不知不觉间，落日熔金，已是黄昏。

“这么久了啊……”男人突然一声叹息，原本挺拔的身影看起来突然多了几分萧瑟，金色的夕阳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要将他的脊背也压垮。他默默地摇头，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几回，忽然转头看向王杰希，眼底掠过一丝苦涩，缓缓道：“罢了，来，与我说说，这些年发生什么了？一觉睡太久，都跟不上时代咯。”

果然猜得不错，这条龙跟自己根本不是一代的，多年前不知为何藏入画中，一概世事不管，一觉睡到如今。醒来了居然就在凡人家里偷偷摸摸，一点没有龙族应有的修养，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厮起床气还忒大！

一想起方才这条龙所展示出来的强悍实力，王杰希不由得有些惴惴，他暗自思量，若是双方都毫无顾忌生死相搏的话，自己的胜率……恐怕也只有三四成……

“不知前辈想从何时听起？”王杰希压下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平声静气地询问，顿了顿，又道：“前辈怎么称呼？”

“就从……妖族作乱的那场大战说起吧，”男人盘腿坐了下来，懒洋洋地歪在一团云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烟来，手指一撮点燃了，动作熟练至极。将烟叼在嘴里，他深深吸了一口，神情惬意，朝王杰希吐了个烟圈，咧嘴一笑，“我叫叶修。”

 

陈果坐在楼下客厅，对屋里的事情又担心又好奇，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里面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和之前那些个风水先生的模样一对比，心下略略安了些，好不容易坐下来歇口气，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陈果顿时慌乱起来，在这个时刻，里面有人作法，外边有人敲门，是谁也禁不住心惊，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她为此事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几乎成了惊弓之鸟，竟然一时愣在原地，一点反应也做不出来。

门铃响过一遍，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门外的人似乎执著得紧，不换得她开门，是不肯罢休的。

陈果总算打起精神来。她母亲去得早，父亲又走得突然，给她留下这偌大家业，她能够自己咬牙扛起来，可见心性坚韧，一时的恍惚过后，很快便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往门口走去。

以这个小区的安全措施而言，陈果倒是不太担心什么抢劫绑架之类的恶性事件，只是担心会不会招来什么奇怪的人物，她贴着门口猫眼一看，倒是愣了一下，怎么是她的邻居阿姨？

既然是熟人，那她自然放心不少，连忙开门，“阿姨怎么来了？——呃，这位是？”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端庄娴雅，典型的贵夫人模样。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男人好看的过分，眼角若带桃花，嘴角轻轻扬起，像一块被江南春水浸透了的温玉，从里到外都流露出干净而柔软的味道。

在陈果愣神的当口，妇人已笑道：“这是我请来做客的作家。我说小陈啊，你在家里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啊？”陈果突然心虚，暗道难道是屋里的王杰希搞出事情来了？没道理啊，自己就在楼下，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嘛！

妇人往里探了探头，画着粗眼线的眼睛在一切如常的客厅里扫视一圈，才道：“没做什么？不会吧，你出门看看，咱们这一片儿都停电了，就你家还亮着呢！”

“啊？啊是么……”陈果暗道糟糕，脸上陪着笑装糊涂，“怎么会啊，我忙了一天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哪里知道外边怎么回事，是不是跳闸了？找物业看看呗？”

“物业已经通知了说正在检查，我说，小陈啊，”妇人狐疑地打量着陈果，脸上带着狐疑神色，絮絮道：“你真没事？”

陈果打着哈哈，连连道没事没事，心里早已码出三百字的吐槽小作文，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一幅乖巧神色，同时忍不住打量起旁边那位作家青年来——他从来了到现在一言不发，真是来路过围观的不成？

有些事就是不经说也不经想，她一个念头刚刚掠过，青年忽然抬眼，与她视线撞了个正着。陈果只觉得眼前一阵白雾蒙蒙，模糊一片，短短一刹，竟然又再次恢复了清明，眼里只有青年纯粹而明亮的眼眸和他一如既往的笑意，好像刚刚那阵迷雾根本没有出现过。

“陈小姐，请恕我冒昧，请问您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青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与他人一般，温柔平和，谦和有礼，正是上到八十下到八个月但凡性别为女就忍不住喜欢的那一种。若是平日里，陈果难免要心猿意马一番，可此刻她心中有事，登时沉了沉脸色，微微皱眉，道：“先生在说什么？”

青年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微微垂下目光，避开了陈果略带不满的视线，露出一个示弱退让的姿态，声音仍旧平和，道：“陈小姐别急着生气，我是作家，见过的听过的人和事就多了些，自己也略微知道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以我看来，陈小姐最近的运气应该不错，做事顺利，可看您的气色却不怎么好，所以冒昧多问了一句，并无恶意，这也是……”他看了那妇人一眼，“为了您和您的邻居们着想。”

这青年自然就是喻文州，他说这话可不是胡编。从陈果开门他亲眼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这姑娘身上的气运远远强于寻常人，虽然没到走路边都能捡根金条的程度，但也足以保她平安健康工作顺利，很显然是被什么极为强大的东西影响过，哪里有半点邪祟缠身的模样？

这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再往屋里多看几眼，就知道她屋子里也没什么特殊的宝物和风水布局，也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是个好事，怎么就要委托王杰希来处理了呢？而且更关键的是，从他来此到现在，再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一丝的法力波动，甚至连王杰希的气息都变得若有若无轻微至极。有仙妖两族契约在上，就算是喻文州也不敢随意放出神识去仔细探查，生怕招惹麻烦，只好暗暗揪心——这冤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坠入爱河的狐狸精心里急得团团转，面上还保持着得体的模样，不疾不徐地接了话：“刚刚听到几分您经历的事情，如果您真的遇到什么事情，可以选择报警，他们会保护您安全的。”

喻文州就是有这种本事，不动声色地套了话挖了坑，还能让对方感激得以为是为了自己好，再加上他清秀的模样平和的声音，不知多少人或妖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不分老少男女通吃，此时来哄一个陈果，根本没有难度嘛！

陈果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忙道：“不、不用麻烦警察叔叔了，我没什么安全问题，就是家里有些怪事啦……已经请了人来处理了，这会儿就在书房呢，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说着，又看向旁边的妇人，歉然道：“阿姨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屋里亮堂堂的，停电的事情应该不是我这里的原因，你还是回家等等吧，物业应该很快就能修好的。”

妇人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呆滞，闻言愣了一下，直到喻文州默默看了她一眼，才好像突然从莫名的神游中被拉回来，极轻微地打了个哆嗦，随即摇了摇头，目色恢复了清明，露出几分倚老卖老的模样，冲屋里不住打量，道：“小陈啊，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可别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还请人来屋里，一个姑娘家的多危险啊，怎么不让物业的陪着呢！哎呀！”她突然咋呼了一声，惊道：“你说你屋里有人？那你怎么不守着，万一他乱动手脚怎么办？”

“这位夫人，”陈果还未说话，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声线比喻文州低沉些许，透着隐隐的威严，“若无实证，休得妄言！”

喻文州悬了好久的心“啪嗒”一声落回肚子里，放得稳稳的，再看一眼他现在的模样，顿时又冒起了粉红泡泡——啊，我（未来的）男朋友真是太帅了！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王杰希。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楼梯口，负手而立，风姿俊逸，出尘绝世，手中还拿着一幅卷轴，像极了古代云游四海的江湖侠客，一口剑、一壶酒，便可以天地为家，自在逍遥。

应该是真的动了气，王杰希沉着脸，生有异相的双眼盯着那妇人，妇人与他目光一对，全身一抖，“哎哟”了一声，顿时气焰就低了九分九，强撑着道：“凶巴巴的唬谁呢！说说怎么了！”说罢瞪了一脸茫然的陈果一眼，也不再等她回应什么，居然就这么腰肢一扭，转身蹬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陈果：“……”该生气的是自己才对吧，来得莫名走得突然，被人下降头了不成？

怀揣着对池鱼之殃的歉意，陈果转头看向明显已经解决了问题而且自己还毫发无损的王杰希，惊叹的句子还没出口，就发现对方的目光压根没在自己身上，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还在门外的青年，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分明就是欢喜：“文州，你怎么在这儿？”

陈果：他在叫谁，他们居然认识，这还是自己的主场吗，突然感觉错过了一百集！

喻文州笑得清浅，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睛更亮了些：“我是来见朋友的，恰好也在这里，结果突然停电就跟着来看看。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陈小姐就是你的客户？那，今晚的任务解决了吗？”

王杰希朝他走去，面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答道：“嗯，已经解决了，你呢，事情办完了么？”

“完事了，”喻文州歪了歪头，眨眨眼，看着走到面前的他，问道：“那，我们可以回家了？”

王杰希被他这一串动作萌得心都要化了，连忙点头，“当然，忙了一晚上，可累死我了。”

喻文州嘻嘻一笑，“辛苦啦王大仙，为民除害嘛！走吧，我出门前煮了一锅银耳粥，回家正好吃。”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彻底无视，陈果终于忍不住出声，“喂，那个……”

王杰希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侧身冲陈果点了点头，道：“陈小姐，问题已经解决了，您不会再遇到任何麻烦。”他将手中卷轴扬了扬，问道：“这幅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带走了。”

“呃……”陈果十二万分地好奇这幅画究竟有什么问题，可看起来王杰希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正想着怎么再细问几句，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犹疑，让涉世未深的王仙君会错了意。

只见王杰希露出几分挣扎神色，有些肉痛的模样，看着她，犹豫半晌，试着道：“不如，这次的佣金给你打个九折，就当我买画了。”

“啊？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幅画我拿着也没用，您带走了更好！您帮了这么大一个忙，佣金一分不会少，马上就到您账上！”陈果连忙摆手，“我、我就是好奇，这到底……”

一听不用花钱，王杰希顿时松了口气，再一听她的意思，顿时正了脸色，摇了摇头，道：“陈小姐，鬼神之事，不可言、不可说，您还是好好生活吧，别再多想这些了。”

王杰希平时就不苟言笑，本就给人以不怒自威之感，在仙界也是出了名的稳重严肃，此刻正色说话，陈果一介凡人，哪里还能说出个“不”字？连忙点头，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直将两人送到路上，才在他们的反复推让之下回了家。

于是终于只剩了王喻二人，夜色朦胧，小径清幽，他们慢悠悠地一道往大门口走。喻文州暗暗观察着他手中的卷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思一转，忽然笑了一声，桃花眼悠然瞥去，“不可言，不可说？”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也很好奇嘛，王大仙，能不能破例跟我说说呀？”

路灯下，喻文州眼神雪亮，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纠结了不到一秒钟，王杰希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断了，无奈地笑了一声，道：“说说说，真是服了你了，好奇心这么重，也不怕……”

“怕什么，这不是有你嘛？”

自古美色误人亦误仙，王杰希被这一句似有心似无意的话砸得晕晕乎乎，立刻缴械投降，将事情掐头去尾半真半假地与他说了，编出个古代将军战死后英灵不朽、附在画中经千年岁月而成画灵的故事，哄得喻文州连连惊叹，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崇拜了：“王大仙，你这么厉害啊！”

“咳，那、就，嗯还好、还好……”

“那你以后多给我讲点这些故事好不好，我要积累素材！”

“好好好，没问题。”

“不骗我，真的可以么？”

“可以可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以后你再出任务可不可以带着我啊？”

“当然可以……咦？”

“杰希你真好——”这话似乎太过亲昵了些，喻文州刚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露出几分赧然之色，偷眼瞧了王杰希一眼，见他似乎也怔了一下，不由得脸颊发烫，匆匆别过目光去，突然就磕巴起来：“那、我是说，总之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呃……”说漏了嘴的王仙君本想要改口，却在喻狐狸脱口而出的亲昵里败下阵来，看着他明显有些羞恼的模样，突然之间心情好得不得了。在加速的心跳声中，什么天规天条通通抛诸脑后，王杰希看着他的侧脸，轻轻一笑，带着从未有过的纵容与温柔：“好，放心，我说到做到！”

两人对视一眼，却又很快地错开了目光，一呼一吸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他们并肩而行，很快已经到了别墅区的门口，灯光亮了起来，在他们身侧投射出不同角度的影子，交织重叠，纠缠不断，再也分辨不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