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为觞

才认识喻文州不到五分钟的他暂时没法理解这笑容背后的意义，但张佳乐知道。突然头皮一阵发麻，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忽然眉头一皱，手一扬，一道五彩神光就冲着他打了出去。

然后，擦过喻文州的耳畔，冲向他身后那大开的窗户，将一道突然跃起的黑影打了下去。

“谁家的虾兵蟹将，敢来你乐爷家里作乱！”张佳乐站了起来，冲着窗外厉喝，这一刻，即使还穿着卡通家居服，但所有的慵懒贪玩都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瞬间如一柄出了鞘的利剑，刃泛寒光，闪烁着迷人却危险的杀机。

喻文州默默地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眼色沉了沉，面上掠过一丝阴郁，随即又恢复了悠然本色，慢腾腾地拿了颗葡萄剥开吃了，“还能是谁，蚩尤咯。”

孙哲平面色顿时一冷，一股根本无法掩饰的杀气从身上漫延出来。张佳乐也是眉头一皱，“还没有剿灭？”

“哪里能剿灭呢？”喻文州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其一，他们毕竟是你我同族，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怎么赶尽杀绝？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加入的会是谁；其二，”他又竖起另一个指头，嘴角略略勾起，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若是没了蚩尤军团，那我们和天庭的三方平衡，还能维持下去么？”

张佳乐顿时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知道吗，当年趁大孙渡劫后虚弱重伤了他的，就是蚩尤军团。”他突然一跺脚，周围空间顿时一阵扭曲，光影迷乱，唯有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冷漠如高高在上不容违反的神谕：“所以，我见一个，杀一个。”

瞬间，别墅不复存在，他们一下子已身处一片花圃之中，空间被无限地放大，几乎没有了边际；时间也被扭转，阳光温暖，百花盛开，端的是世外桃源模样。喻文州知道这是他开了结界免得惊扰凡人，脸上波澜不惊，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四下看了看，只见外围零零散散围着七八条身影，似乎在寻找机会进攻。

孙哲平也慢慢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只是伸出手，手中暗金色的光芒开始汇聚，最终，结成一柄宽厚的重剑。重剑上镂刻着花枝缠绕似的纹路，漆黑的外表下，却有隐约的血光在不断闪烁。

喻文州看着那柄剑，不为人察觉地略略坐直了些：这柄剑，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是……

根本不等他细想，孙哲平剑交左手，身形一晃，便直奔正前方，眨眼就冲向了敌人。

“咦？”他惊呼了一声，看向身边的张佳乐，“左手剑？”

“嗯，右手落了些伤，轻易不动。”对于这个话题，张佳乐脸色阴沉，明显不愿多谈。他暂时也没有动，只有目光追随着孙哲平的背影，见他已与对方两人交上了手，而且丝毫没有落入下风，这才略略放了心，低头看向喻文州，神色郑重，问道：“自从千年前大战结束签订契约，蚩尤军团已经沉寂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找上我？”

喻文州沉吟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谁让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了？若是能从你这里突破，把妖族存在的真相揭露给人类，那么你想想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张佳乐默然，半晌，咬牙骂了一声，“一群蠢货！死脑筋！”

“也不是死脑筋，只是不甘心吧……毕竟，自当年蚩尤败给轩辕黄帝，我们妖族就再也没办法与人族平起平坐，要么躲在山野里独自修行，要么藏着掖着混迹于人间，还随时被天庭压着，当然想着翻身做主，找回上古时代的辉煌。”喻文州幽幽叹了口气，“我还是能理解的。”

张佳乐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仿佛这位温文尔雅的狐狸精会突然露出獠牙朝自己脖子来一口。

喻文州敏锐地发现了异常，明白过来，连忙摆手摇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想，我可是社会主义好狐狸，会背核心价值观的那种！”

张佳乐顿时松了一口气，朝他翻了个白眼，“那你胡说八道什么，还理解，理解个鬼啊！”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险些误入歧途的狐狸，“我跟你讲，你这种对敌人同情理解的心态要不得，将来会出大问题的！”

“……你是没见过我前些年怎么把他们军团主力给弄死的吗？”喻文州同样朝他翻个白眼作为回应，“我倒是想同情他们，他们要吗？我是他们内部悬赏令的第一名好吗？”

张佳乐顿时跑偏了关注点：“居然不是烦烦？”

“他们暗杀过少天几次，可还没靠近就被烧得精光，后来没人敢接单，供需不平衡，自然就降了。”这回换了喻文州苦口婆心殷殷劝说，活像个呕心沥血的班主任：“你看，基本的经济理论没学好吧？我可提醒你，入世证五年一审，你可是要……”

张佳乐“嗷”了一声，转身就跑，“大孙我来帮你！”

于是喻文州只好原地摇头叹气：瞧这熊孩子，真是不好带啊……

张佳乐御风而行，所过之处，各种花枝疯长，在他身侧凝聚成一条由藤蔓组成的巨龙，被他信手一指，就朝一个意欲拦截他的敌人冲去。

对方脸上都带着一张赤铜面具，额上生有牛角，嘴上獠牙外凸，乃是仿照上古魔神、万妖之祖蚩尤所铸，看起来极是凶残。他们皆是妖族，自称蚩尤军团，继承魔神遗志，一心要将人类踩在脚下，对喻文州张佳乐这等“叛徒”恨之入骨，作战起来也极为悍勇，眼见这长龙冲来，当下停住脚步，双手紧紧握住刀柄，高高扬起，一声厉喝，不闪不避，正正地朝它劈下！

张佳乐瞥了一眼，眼底掠过一道不屑的冷光，手一晃，那条长龙突然四散开来，无数藤蔓疯狂抽动着，从四面八方朝他卷了过去，他没料到还有这招，顿时手忙脚乱，被困在其中，开始时还能看见刀光闪烁，没一会儿，藤蔓便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笼中传来阵阵惨叫，却也只叫了几声，就再听不见了。

张佳乐脚下不停，往孙哲平处赶去。

这里的他的领域，一切由他主宰，人未至，术已发，孙哲平本来与五条人影战在一处，脚下突然一阵微颤，眨眼之间，周围的花草全部活了过来，疯狂地生长起来，将猝不及防的几人缠绕住手脚，孙哲平毫不犹豫，剑剑狠辣，眨眼间就干掉了四个。另外一个则被五花大绑，张佳乐从他身边掠过，随手一挥，一道轻薄而迅捷的寒光闪过，无声无息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剩下掠阵的两人终于知道怕了，他们对视一眼，心中退意萌生，然而，这里是张佳乐的结界，他们又能退到哪儿去？

喻文州留在原地，悠然自得不慌不忙，看着两人配合无间，不由得挑了挑眉，神色认真了些，喃喃地数起数来：“四、五、六、七、八……”正数着，就见孙哲平身形一闪，左手剑侧出，以一个近乎诡异的角度刺出，洞穿了最后一人的心脏。饶是见惯了至高剑术的喻文州，此刻也忍不住脱口赞道：“漂亮。”

顷刻间兵戈已息，喻文州远远瞧着张佳乐跟孙哲平说了句什么，孙哲平摇了摇头，收回了剑，张佳乐回头朝他一招手，周围环境又一次扭曲波动起来，再一眨眼，他们已回到了现实之中。

打完架的张佳乐心情十分不好，一屁股在喻文州身侧坐了，随手又拆了一包薯片，愤愤道：“真是一群甩不开的臭虫！”

孙哲平也在浅棕色的长毛地毯上坐下，闻言笑了笑，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别生气了，你明天还有通告要跑。”

“通告？”喻文州好奇起来，“前辈现在做什么工作，乐乐的……经纪人？”

“我哪儿会这个，”孙哲平一摆手，想了想，道：“大概勉强算是……助理？”

“生活助理，全方位全时段的那种，”张佳乐十分得瑟，冲喻文州挤挤眼睛，“羡慕吧？”

喻文州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再理他，看向孙哲平，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来：“前辈知道我们蓝雨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特招名额的吗？”

孙哲平闭关一千多年，一出来就跟张佳乐厮混在一处，张佳乐都傻乎乎的，他又哪里去知道那些条条框框，“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像乐乐一样，加入蓝雨的行动组，从而得到公司提供的一系列优待。”喻文州的狐狸尾巴在看不见的地方甩来甩去，“大概可以算作妖族的公务员。”他笑意愈发深了，看起来温和善良到了极点，朝他缓缓地伸出右手，“我代表蓝雨公司，向前辈发出邀请——加入我们吧。”

夜色迷蒙，十分钟后，这座别墅二楼的某个窗户外闪过一道黑影，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窗内，屋里，张佳乐盘膝坐在地毯上，托着腮，看着对面的孙哲平，脸上带着几分困惑的神色，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又被这狐狸坑了呢？”

孙哲平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瓶，抬眼看他，忍不住笑道：“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是啊，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害我们，”张佳乐一脸认真：“但不一定不会坑！”

“……”入世不久的花豹并不太能理解二者的区别，默然片刻，决定换个话题，反问道：“那这事儿对我们有坏处吗？”

“没有，”张佳乐答得很果断，道：“任务很少，一年有一两次就不错了，而且剿灭蚩尤本来也是我们要做的事。”

“那不就结了，”孙哲平想得很开，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楼下却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张佳乐“噌”的跳了起来，眉飞色舞，“哈哈一定是老王到了，我们快一百年没见了，快走快走带你认识一下这位正经的天庭仙君！”他兴高采烈地开门，才跨出半步，忽然又回头道：“大孙，快把药收好了，文州说对你手伤有用就一定有用！”

他神色里难得透出几分郑重，孙哲平见状点了点头，抬起右手，冲他用力握拳，“放心，我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