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王喻】沧海渡归舟(35)

***回归王喻线***

***本章木有叶黄,但是以后会出现***

————————————————————————————


第三十五章  落日风萧萧


帐篷由鬼侍收拾妥当,篝火熄灭,带来的东西都被全部带走,壮丽的青海湖边,没有留下他们太多的痕迹。

高英杰、刘小别和卢瀚文一字排开,跟王杰希行礼道别。卢瀚文眼巴巴地看着他,又不死心地看向喻文州,问道:“真的不能带我去嘛?”

王杰希淡淡一拂袖,“不能。”青色的神光在他身后浮现,青鸾飞跃而出,昂头长鸣,低空盘旋一圈之后,落在了不远处。

“青鸾会送你们回微山。”神君如是说。

卢瀚文还想说些什么,被刘小别一把拉住,连拖带拉地往青鸾那边走:“闭嘴吧小鬼,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给你八个胆子了是吧还敢跟师父讨价还价的!乖乖跟我回家去!”

高英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拉拉扯扯无比亲近,神情复杂,忍不住又看了王杰希一眼,谁料王杰希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只是点头:“去吧。”

高英杰只得收拾了心情,再次向他行礼,赶上两人,三人一并跃上了青鸾脊背,青鸾展翅飞起,头也不回地往东方去了。

“王道长可真是舐犊情深,把青鸾给他们了,是准备靠自己两条腿往西走出关吗?”一个带笑的声音从旁响起,喻文州冲他抬了抬下巴,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王杰希神情自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道:“他们都是好孩子,英杰稳重,小别开朗,瀚文……”不知为何,他顿了顿,接道:“瀚文也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喻文州不太明白王杰希这老父亲的心态,略显敷衍地应了两声,追问道:“所以?”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瀚文如何?他与你倒是亲近异常。”

“瀚文不是对谁都这样吗,可爱得紧,”喻文州回想了一下,笑道:“感觉跟我师兄挺像的,没一刻能安静下来。”

可不就是他亲生的吗……王杰希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顺便想象了一下自己拿拂尘把黄少天扫出八百个跟头的场景,心怀顿时大畅。

此刻,青海湖风平浪静,天高云淡,草原萧疏,空旷无人,唯有他俩并肩站在湖畔,不禁油然生出几分天地浩大而你我独存的感怀来。喻文州向四周望去,默默看了一会儿,轻声叹道:“就要离开了。”

王杰希活了太长的年月,见过了太多的日升月落,并没有什么不舍,只是顺着他,应道:“你若喜欢,等这事了结,再回来就是了。”

喻文州略略一抬眼帘,不轻不重地反问:“和你么?”

王杰希神色不变,毫不犹豫且理直气壮:“当然。”

喻文州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猛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对方那专注却又隐隐强势的眼神,语气骤然冷硬起来:“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想被过去绑住,我是活在现在的。”

“我也记得我说过,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赶不走的。”

这话太过直白,又是这样的霸道不讲理,好脾气如喻文州都听得咬牙,转过头来瞪着他,顺手指着高英杰他们离去的方向,忿忿道:“他们仨知道他们的师父是个、是个……”

“是个小流氓?”王杰希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当年我追你的时候,黄少天也这么说我……干嘛这个眼神,我确实比你们小。”

喻文州:“……”

当年的小流氓早就长成了老流氓,喻文州哪里是对手,目瞪口呆了半晌,突然转身就走。

“诶诶诶,”王杰希一闪身,拦在他的面前,微微含笑,问道:“你是准备靠两条腿走出高原出关去吗?”

喻文州面无表情:“我跟师兄就是这么走上来的。”

王杰希毫不犹豫:“那是他欠打,怎么能这么干,把你的天狗叫出来。”

喻文州满面警惕:“你要对小眼子做什么?”

王杰希满身正气:“放心,我是人,不是黄少天,不会吃了它的——只是劳它当个坐骑,送我们出关。”


天狗小眼子踏云而行,背上驮着王杰希和喻文州两人,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离了高原,穿过河西走廊,进入了茫茫戈壁荒漠。

古人曾有“春色临边尽,黄云出塞多”之语,可见此方风土与中原大不相同。喻文州从未来过沙漠,兴致勃勃地看着,放眼望去,皆是滚滚黄沙,偶尔有一两棵干枯的草木或是倾颓的泥墙,却也陷在沙漠之中,没有丝毫生机。

小眼子带着他们一路西行,终于瞧见了前方出现了一个小镇,王杰希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可以下去了

小眼子寻了个偏僻的沙丘,带着他们落到地面上。才一落地,就立刻缩小了身形,化作黑猫模样,一闪身,跳进了喻文州的怀里,冲着王杰希很不客气地呲了呲牙。

喻文州揉了揉它的脑袋,撸了它一把,笑道:“辛苦你啦!”

小眼子委委屈屈地将脑袋埋进喻文州的臂弯里,长长的尾巴勾起,缠住了他的手臂。

王杰希只当看不见,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方位,沉吟片刻,叫他稍等,自己化作流光飞向那小镇,不多时,就带回来两套当地的衣服,示意他穿上,免得进去之后太过扎眼,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喻文州只觉得新鲜,手脚麻利地套上,只见这外袍应是麻布一类,摸着有些粗糙,颜色也以土黄为主,夹杂着赭红与黑色,花纹也是中原没有的。他将袍子套上,兜帽也戴上,摇身就变成了一个西域少年——可惜模样太过清秀,肤色太过白皙,一看就不像在这西域的毒辣阳光下晒过。

王杰希也装扮妥当,拂尘灭绝星辰不知被他收到了何处,至少从外表看没有太多破绽了,两人便往那小镇走去。

边陲小镇,风物与众不同,每一丝风都透着沙土的味道。两人才一进镇就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来往的居民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们几眼。喻文州微笑着看回去,丝毫不觉得羞恼;王杰希更是视若无睹,目不斜视,走得四平八稳。

两人走过一段,终于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酒幌,在大漠的风沙里高高飘扬,发出“哗啦呼啦”的翻飞声响。王杰希带着喻文州进了酒家,登时就吸引了店里全部的目光。

说是全部,实际也不多,店里只有三桌客人,都带着不少行装,看模样应是常年行走的商旅,各个脸庞黝黑、身材粗壮,桌上摆满大肉大酒,可谓豪爽。他们看向王喻二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大约是没发现有什么威胁,虽然好奇,却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自己吃喝去了。

店小二急忙迎上来,只见他留着络腮胡子,高鼻深目,倒也十分俊俏,是个典型的西域模样。他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中原官话,迎着他们到桌前坐了,笑道:“二位,吃饭,喝酒?”

“嗯,来一些就行,不必太多。”王杰希十分矜持地点头,问道:“我兄弟二人途径宝地,敢问小哥,此处离出关还有多远?”

那西域小哥笑道:“客人要出哪个关?”

王杰希一怔。

这西域小哥明显是见惯了这种啥都不懂就嚷着要“出关”的中原人,十分耐心地解释道:“走南路,就出阳关;走北路,就出玉门关。客人是要往何处去?”

王杰希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看了眼喻文州,喻文州接道:“我们只是游历赏玩而已,无所谓去哪里,不知哪里近些?”

小哥道:“两关相距也不算太远,不过从这里出发的话,往阳关近一些,骑着骆驼,三天就到了!还有官道,不会迷路的!”

三天啊……喻文州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只见日头已经偏西,阳光呈现出金橙的颜色,便问道:“你这里可以暂住一晚吗,还有,哪里可以买到骆驼?”

王杰希颇有些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心想住什么客栈,要什么骆驼,飞过去不就是了?

喻文州看都不看他,满心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难得来一趟沙漠,反正又不急,多玩几天骑个骆驼,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由此可见,微山神君的不解风情,无论多少年过去,都从未改变。


住下来之后太阳已经贴近了地平线,喻文州站在客栈二楼的窗边,看着落日熔金,看着大漠黄沙,千年不变的风光在此一览无余。远处还有连绵不断的山峦,高耸入云,挺立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护佑着来往四方的百姓。山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雪,又被这落日照出一片金黄的颜色,所谓天地浩大,莫过于此。

他少年时读书,有“孤城当瀚海,落日照祁连”之句,读来令人遐想。而今日所见,恰如此句,不禁生出几分黄沙百战的豪情来。落日渐渐地沉入地平线,萧萧风起,喻文州凭窗而立,却又想起前人诗文里写风沙昏暗、写征战不回、写羌笛有怨、写一夜望乡,种种思绪滚滚而来,他一时有些怔住了。

有风沙扑面而来,喻文州顿时醒过神来,茫然四顾,只见天地无垠,这小镇、这客栈、这房间都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粒细沙,而自己竟也是孑然一身,无所依凭,心中顿时空落起来,莫名地……想起了王杰希。

他活过更长的岁月,看过更多的风景,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个刹那感觉到孤独?而那个时候,他又会想起谁?

——会想起……么?

喻文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仿佛对面有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要将他吞噬一般。他呆了片刻,微微抿唇,眼底浮现出几分不忿与不甘的情绪,理了理身上的外袍,转身往外走去。

而当他真的站在王杰希房门口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满脑子都回荡着几句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傻站着?现在后悔转身回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

因为王杰希仿佛与他有心灵感应似的,在下一刻打开了门。

喻文州:“……”

王杰希已经将隐藏身份的外袍脱了,大剌剌地穿着那身似乎从未换过的道袍,也不知是草率还是自信。看着喻文州站在自己门口满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奇道:“怎了,房间有问题?”

喻文州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脸:“没,就是来问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王杰希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色,侧身让他进屋。喻文州飞快地扫视一眼房间,这边陲客栈自然算不得多么豪华舒适,陈设与自己那间一模一样,从床到桌,看起来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也不知道刚刚王杰希在房间里干些什么。

喻文州走进来坐了,定了定神,王杰希关好门也挨着他坐下,问道:“你不是已经决定先去阳关探一探吗?”

“嗯,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

不等他说完,王杰希已经打断了他:“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啊,哦……”喻文州有些小小的尴尬,但莫名地又有几分得意与欢喜,停了停,又道:“阳关如无异常,就往玉门关去。可是如果玉门关也没有呢,我们还要往哪里追?”

王杰希笃定道:“不会有别的地方了,我刚刚推算过,开阳位一定在二者之一。”

喻文州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面露疑惑之色。王杰希见状,右手大袖一拂,屋内顿时一亮,一张神州的山川地理全图,浮现在半空之中。

王杰希信手指点,道:“你看,从最开始的黄帝陵,到西海,还有微山、蓝溪、东海,封魔阵所处之处,皆是天地灵脉汇聚之所,可以说,轩辕帝君他们,是以整个华夏神州的灵气镇压蚩尤的魔气,所以其他几个位置的选择,也一定不会是寻常所在。”随着他的手指,点到的那几个位置纷纷亮了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如墨笔在绘制一般,半透明的图画上,这几个地方之间呈现出一条又一条交错的连接线,“天地灵脉自有规律可循,走势一般都会依照山川而行,如此推算,中原灵脉过河西走廊,必然会与西域灵脉在这里交接,”一条粗粗的光线在图上向西北角延伸,而西北处的几条灵脉也同时南下,王杰希手指微动,在图上悠悠画了个圈,“前人建城筑关,并非随性而为,自然也是经过了仔细的堪舆,所以我有把握,我们的目标,必然在阳关至玉门关这一带!”

喻文州看得呆了。

他无暇分心去想王杰希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能看见王杰希一身苍绿,大袖飘飘,指点江山,万里舆图都在手掌翻覆之中。他好像生来就应凌驾于万千之上,跳出人世浮沉朝代更替,一双眼看透所有,他的所在,就是天地至道的所在。

——这样的人,竟也会被感情绊住么?

“我们明日先往……”王杰希大袖一拂,半空中的舆图顿时化作万千光点,消散无踪,他回过头来看向喻文州,却见对方一脸呆愣,不由得眉头微皱:“文州,怎么了?”

“啊,哦,没、没什么!”喻文州莫名地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急忙收拾心情,应道:“那我们明天就往阳关去吧!”

王杰希默默地点了点头,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怎么了,神情仍旧有几分疑惑,眉头也并未完全舒展开。喻文州干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你别看我啊,我就是觉得新鲜……嗯,你知道古人曾经有一句诗,叫‘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从小就读过,如今终于要见着真的阳关了,有些激动。”

王杰希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哪个“古人”闲的没事发这种牢骚,只好道:“嗯,凡人寿命短暂,总有很多的感慨……”他随口附和,突然福至心灵,好像猜到了什么,问道:“你不会是想家了吧?”

“我从来都是四处游历,哪儿来的家?”喻文州哭笑不得,一时又触动心事,喃喃道:“想我师兄还差不多……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他去东海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麻烦,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王杰希脸色顿时一沉,十分不爽地在心里哼哼几声:那话痨最好乐不思蜀见色忘友永远别回来……暗暗嘀咕了几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袖子一拂,“唰”的一声,变出了一把古琴。

此琴只有五弦,与现下通行的七弦截然不同,边缘处的黑漆已经有了些许磨损,可见是颇有些年头的旧物了。

喻文州“咦”了一声,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王杰希坐直了身子,将琴的位置略微调了调,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一故人,每逢神思烦乱之时便会抚琴一曲,曲罢则心静,于己于人都是如此,要不要试试?”

“道长果然是个雅人,”喻文州笑道:“洗耳恭听。”

王杰希莫名地有些紧张,双手抬起,在琴弦上悬停了片刻,方才慢慢地,拨响了第一个音。

喻文州顿时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如此仙风道骨高洁清雅的王道长,弹起琴来竟是如此杀人不见血,这调子断续得好像乌鸦啼鸣,这音准飘得似是九天云雾,若是两军阵前,岂止是“征人尽望乡”,绝对能达到“敌军尽投降”的效果啊!

也许是他表情太过夸张,王杰希停了停,干咳了一声,理了理袖子,淡淡道:“许久不弹,手有点生。”说着,他十分淡定地调了调琴轸,“这音也不太准。”

喻文州:“……”

王杰希姿态优雅且娴熟地鼓捣了一阵,重新摆好姿势,再次拨动琴弦,断断续续地又奏出一段曲子来。

喻文州痛苦地哀悼着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这音调要命至极,愣是在这落日熔金黄沙扬的风光里奏出了荒村破庙闻鬼哭的效果,尖利又凄楚,面前似乎展开了一幅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画面,叫人简直想要泪流满面。

“王、王道长,”他艰难地开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教你弹琴的那位,一定是非凡的人物。”

王杰希闻言停了手,神色间浮现一丝笑意,道:“论及琴艺,他自是当世第一。”

喻文州在暂得解脱的间隙露出一个“你高兴就好”的笑容,心道那位“当世第一”的琴师居然没被气死,可见也是个神人。

被这话题勾起回忆,王杰希喃喃道:“他抚琴时,有空山凝云,有百鸟来朝,或幽怨如江娥啼竹,或凌厉如一剑霜寒。何况,他还能……”话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略略垂下眼帘,又摇了摇头,后知后觉地从喻文州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些什么,问道:“你不喜欢这首曲子,那我换一首?”

“不不不不用了!我觉得吧,道长之琴曲暗合天地至道,绝非俗世靡靡之音可比,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听得的。”喻文州一本正经,说得连自己都差点信了,眼珠子一转,接道:“这客栈中凡人太多,万一他们听了这琴曲有所开悟,能向善向道也就罢了,万一一不小心入了魔障,岂非我们的罪过?”

王杰希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他还真信了?!喻文州眼底闪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伸手用力地按住了琴弦,免得再让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正色道:“所以,我觉得,这琴,还是别弹了!”


tbc


评论(41)
热度(20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长月为觞 | Powered by LOFTER